洋洋灑灑,數百餘言。每一字卻皆如鋼錐利刃,令楚夕若心中痛不可當。轉頭再看少卿,只見他臉色忽紅忽白,內裡又何嘗不正如遭刀絞一般?

平心而論,雪棠諄諄規勸,自然句句屬實,可今日若放虎歸山,萬千烈士之血豈不白流?眾多因金軍兵鋒枉死之人,又教他們泉下亡魂如何得以安寧?

「囉囉嗦嗦!你們到底想要怎樣!」

宗弼面膛陰沉,頭頂戰冠凌亂。見二人看過信後,不知為何竟始終原地駐足,遂發出森然一聲冷笑。

然話音未落,他忽覺迎面劍氣暴漲,直教口鼻間氣息大窒。

「喀!」

他身上一副錚然精甲,被這無儔一擊自胸膛斬開,驟而化作兩半。「嘩啦啦」落在地上形同廢鐵,卻獨獨未曾將身軀傷到纖絲片毫。

少卿緊攥長劍,似因用力過猛間兀自發出格格輕響。

「自古……君子不重傷……不擒二毛……」

他緊咬了牙關,彷彿用盡平生氣力,才顫抖著將這寥寥幾字吐出。饒是如此,一俟想起賀庭蘭業已長眠江夏,卻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但感洶洶悲從中來。

所幸一旁楚夕若知其心中煎熬,見狀玉腕微抬,輕輕把他左手牽住。二人目光相接,總算教少卿重整心境,似有一股暖流,自掌心融融遍及周身。

「完顏宗弼!」

「你……你滾吧!」

「你說什麼?」

此刻宗弼只著一件貼身內衣,模樣可謂狼狽。聞言先是大驚,後又轉作大怒。惡狠狠緊盯二人,何曾料到自己縱橫半生,竟會遭遇如此羞辱!相較之下就連區區一死,亦是全然未值一提。

不過大丈夫能屈能伸,轉眼他便再度冷下臉孔。身形晃盪,搖搖欲墜,便在少卿與楚夕若憤怒注視下跨上戰馬,隨之猛一揮鞭,隻身往東匆匆逃竄。

遠山相銜,氣象萬千。頭頂夕陽如血殘照,使遍地之間灑染殷紅。兩人執手相牽,面前即是無盡長江之水,一路湯湯奔赴東流。

「文鳶!你醒了!」

青燈搖曳,素室白廳。待文鳶自懵懵然中睜開雙眼,所見到便是少卿一張喜極面龐。

雙方再度相見,心境卻實迥異。文鳶纖唇半咬,渾身痛不可當,下意識往後挪避身軀,似乎不願同他再有半分觸碰。

「我害死了你柏姑姑,你心中便不恨我麼?」

她神情黯淡,幽幽一聲苦笑。少卿雖極難過,卻又如何忍心看其自苦?只說一切罪孽皆出自宗弼之手,與旁人實則並無干係。

「你獨自一人,竟殺了足足七八百的金兵!當真厲害至極!」

少卿吐吐舌頭,遙憶當初眾人來到那渡口,驚覺無數金軍命喪黃泉,就連孫二虎亦身中十,死相可謂極慘。而待從屍山血海裡一番找尋,發現凡此種種居然皆出自這樣個嬌弱少女之手,那也實在令人好生咋舌不已。

他臉上笑容洋溢,獨獨卻有一事並未提起。文鳶雖在渡口一戰全殲敵眾,可其自身亦因氣力衰竭,以至內力盡散,如今身子倒要比尋常之人更為虛弱不少。

不過文鳶素來冰雪聰明,對此又怎會不知?只是事已至此,似武功這等身外之物終究無足輕重。一雙明眸如秋水湛湛,抬起頭來低聲問道。

「那宗弼呢?你可曾將他給殺了?」

少卿神色微變,取出雪棠手書,沉默著將其遞給文鳶。文鳶看後澀然而笑,但既知母親平安無恙,總算教胸中一塊巨石堪堪落定。

恍惚間,她忽見廊下一抹人影閃過,又似因其心中頗多糾結,不免顯得格外猶豫踟躕。

「是那姓楚的在外面?」

文鳶面泛蒼白,只一猜便識破其人身份。少卿知無法隱瞞,只得點點頭承認,小心翼翼道:「夕若本想與我同來,我怕人多吵鬧,對你養傷不利,便教她先不必進來。」

文鳶兩睫撲簌,知他或許確對自己心存牽掛,但更多則是為楚夕若安危擔憂。一滴熱淚滾燙,從她頰間悄然劃過,又落在如瀑青絲之間,眨眼倏地消失不見。

「文鳶……」

少卿如鯁在喉,本欲為她擦乾淚痕,可終於還是縮回手來,口中喃喃道:「自打仇師叔去世之後,詮言堂上下也還無人統領。」

「我……我想請你去做詮言堂的堂主,今後……」

「平安,你何必來可憐我?」

文鳶絳唇囁嚅,黯然壓低聲道:「師父武功蓋世,方能執掌一堂部眾。我如今卻只是個沒半點本事的廢人,又曾為宗弼做事,即便與你回了青城山去,又如何能把這一堂之主當的安穩?」

「你放心!」

少卿一時大急,猛地挺起胸膛,抬高嗓音道:「只要有我在你身邊,便教誰也不能欺侮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