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霧濃稠,對面不見五指。惟聞嘩嘩水聲不絕,瀰漫清晨料峭。

“舉火!”

霎時,萬千亮光躍然江面,彼此連在一起,便如條條火龍搖曳行雲,驅散周遭霧氣空濛。

長江之上,浮舟千頃,萬舸競渡,闢開風浪往返來回,將人源源不斷送往對面南岸。

經昨夜一宿鏖戰,此刻少卿已命守軍全部撤到埠頭附近。本來還算軒敞之地,一時端的擁擠嘈雜,處處人滿為患。

楚夕若與他一同站在其中高處,見所剩百姓扶老攜幼,經過由六條躉船所臨時搭成碼頭離開江夏,前往對岸躲避戰禍。

忽然,外圍陣陣喊殺聲起,乃是金人先鋒業已臨近。少卿眉頭大皺,便將眼前之事悉數交代給楚夕若,自己則拔出劍來振臂高呼,與其餘各派耋宿一同趕往支援。

“楚姑娘!”

不多時,有軍士來報,說城中百姓皆已登船離岸,唯獨遲遲不見賀庭蘭的蹤影。楚夕若心下大急,正欲四下找尋,另一邊廂卻又跑過一名公差,自懷中取出一封信來交到她的手中。

楚夕若拆開信封一看,臉色登時為之驟變。只是抬眼再見當前之勢,只得暗自撫平心緒,對那軍士說賀大人已在先前趕往對岸,並要他傳訊外圍守軍,時不我與,務當速速脫身撤離。

那軍士得令而去,約莫一柱香的工夫,少卿總算渾身浴血,率眾殺回岸邊。又點一把火將碼頭燒作乾乾淨淨,自濃煙掩護下與守軍紛紛登上船隻。

“算這些金狗命大!否則大和尚也非得把他們殺的一個不剩,那才真教好生痛快!”

慧能灰頭土臉,本來一身珠光寶氣的袈裟,亦在適才惡戰中多有破損。他站在船尾,見岸上金兵忙於救火,卻因彼此亂作一團,以至擁擠踩踏死傷無數,心下著實頗為解氣。

少卿一手執劍,一手緊緊握在楚夕若掌心。念及昨日曾得杜衡傳訊,如今眾人已在江南站穩腳跟。宗弼雖幾次派兵欲要登陸,卻俱被官軍奮力挫敗。揮袖拭去額間血汗,環顧左右船隻皆離北岸越來越遠,心中一塊巨石總算堪堪得以落定。

“不好!是金人的戰船!”

渠料他口內氣息還未喘勻,便聽身邊有人失聲驚叫。循其所指遙遙一看,竟不由當場驚出一身冷汗涔涔。

自下游方向,足足四五十條艨艟鉅艦正風帆高懸,自江面之上排開數列。旌旗之上,完顏二字獵獵招展,朝眾人所在洶洶行駛殺來。

“金人水師應當都在上游被鐵索阻攔,怎會突然現身在另外一邊?”

楚夕若花容失色,同樣只覺毛骨悚然。自知本方船隻數目雖眾,卻無不船小體輕,如何能敵眼前金人精銳戰艦?但消兩相遭遇一處,則註定不啻羊入虎口,全無半分還手之力。

“好一個完顏宗弼!”

少卿目眥欲裂,回想是夜雪棠所說,金人正在城外砍伐樹木,終於將一切全都恍然大悟。知這戰船並非從天而降,而是宗弼命人鋪設滾木,再將船隻借旱路送抵下游,故才有了當前這番出其不意。

只是如此驚人舉措,自要耗費莫大人力物力。箇中但凡稍存差池,則皆不免功虧一簣。宗弼竟有這等膽識魄力,當世梟雄之姿,那也果真實至名歸。

眾人正方寸大亂之間,那戰船卻已奮激水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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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後排開江面素氣雲浮,但在船頭揚起數許殘虹飛眩。不多時離著江夏船隊越來越近,甚至只消舉目一望,便赫然可見上面一干士卒頭頂盔纓,此刻正被江風吹作凌亂。

“你們在此堅守,我……”

眼見金人在船上不迭發箭,教己方守軍頻頻遭受損失。少卿遂將心念一橫,暗道無論如何定不可使其再行靠近。揮劍格開無數流矢縱橫,雙足較力正欲行動,卻忽發覺駛在最頭前一艘敵船吃水愈深,隨江面一道淫浪猝起,竟然直接沉入水下。

江心之上,陣陣哀嚎四起,更有北人中不識水性者,乾脆被漩渦捲入其中,再也不見浮上水面。

少卿瞠目結舌,不知這意想不到之變究竟從何而來。回頭再看身邊眾人,亦同樣對此錯愕萬分。

便在眾守軍以為乃是幸蒙上蒼庇佑,何方神靈眷顧之際,但見自江心突然有人探出頭來。為首一人口銜鋼刀,雙手執鐵釺鐵鑿,滿臉精悍無比。觀其樣貌已然頗具歲數,然在水中依舊行動如飛,絲毫不遜正值壯年之人。

“是伍前輩他們!”

楚夕若大驚失色,一眼便認出此人並非其他,分明正是青綺的義父伍老三無疑。先前自己只道他早已離開江夏,想不到如今竟會在這等情形下再度相遇。

首艘戰艦既被鑿沉,伍老三登時一聲呼喝,隨即再度潛入水下。他身後眾多廣陽門人,往日皆是河賊出身,水性自然同屬極佳。立時紛紛跟在首領後面,故技重施或鑿或擊,須臾竟又將七八艘戰艦損毀,更教其餘金船踟躕不前,不敢輕越雷池半步。

江夏守軍人人大喜,以為形勢終於漸趨轉好。然金人百鍊之師,歷經大小戰陣無數,如今雖蒙受損失,軍心卻未動搖。待最初慌亂退去,戰船之上便開始有人向江中倒灑焦油,頓使周遭水上漂浮起厚厚一層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