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少卿獨自輾轉,須臾回到楚家。卻見雪棠正駐足門前,似乎業已等候多時。

“這城中有無數人想要將你碎屍萬段,我若是你,就該趁早躲的遠些,省得白白送了性命。”

面對少卿這番橫眉冷麵,雪棠卻絲毫不以為忤。反倒露出一抹莞爾笑意,悠悠開了口道。

“既然如此,何不煩請顧少俠偏勞,親自將我護送回去如何?”

話音甫歇,她便邁開腳步,翩然向楚家裡面而去。少卿眉頭大皺,不知其暗地裡安的究竟是怎樣一番心思,只得沉著氣跟隨在後。兩人便似這般信步而遊,竟然一走便是小半柱香的工夫。

眼下為圖建造船隻,除卻必要供人居住屋舍,楚家之中本來大小樓臺早已拆除大半,獨有湖中澄心亭依舊原樣未動。

雪棠足下飄飄,倒也並不著急回屋,而是走過那青石拱橋,來到亭中坐下。少卿滿心惱火,見狀再也無從忍耐,踏步流星來到她身邊,鐵青著臉膛冷冷發問。

“你到底想要怎樣?”

雪棠笑道:“如此錦繡之地,眼下卻要將其遺棄。想必少俠心中……畢竟是有許多不捨的吧!”

“若不是你和宗弼興兵來犯,事情又怎會到今日這般地步!”

她不說此話倒還罷了,而今此話既出,登教少卿勃然大怒。反觀雪棠依舊從容不迫,遙望湖水淨澄,自微風下淺漾縠波。身形半側,斜倚闌干。顧盼之間,餘韻自生。

“待渡過長江之後,不知少俠又待怎樣?”

少卿眉關緊鎖,本不願據實相告。可轉念又覺其人計謀多端,倒也不妨聽聽她對此事有何見解。故而便將眾人先前擬訂,趁金軍過江,半濟未濟時決戰之策簡單概述。

渠料雪棠默默聽了,卻是連連搖頭,面色亦變得愈發凝重。

“宗弼戎馬半生,素來極通韜略。怎會不知渡江之舉甚是危險?多半隻會暫遣先鋒人馬在江南站穩腳跟,隨後才親自率大軍過江。你們若當真如此,充其量可將這支先鋒擊潰,可於大局卻無絲毫補益之處。”

“莫不如先放金軍盡數南來,再從腹地圖謀決戰。”

少卿神色稍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雪棠臉上重現微笑,以手支頤,沉吟片刻,才又徐徐說道:“宗弼過江,是為繼續南下。掃平趙宋餘勢,藉以問鼎神器。可若要自此向南攻略,據我所知也只有唯一一條官道可走。”

“此道綿延險崿之間,左右逼仄,表裡江山。太平光景尚不乏綠林強盜沿途劫掠,如今正適合埋伏兵馬,待金軍自此透過之時四面殺出。只要使其軍勢分割,首尾不能相連,則宗弼縱然手握雄兵數十萬,也不過刀俎待割之肉,全然不足為慮!”

少卿冷冷一笑,滿口鄙夷道:“你剛剛還說宗弼精通兵法,如此險要之地,他又豈會毫無防備?”

對此,倒也早在雪棠意料之中。小臂微抬,兩節手指敲在身邊木欄上面,就此發出數聲篤篤輕響。

“兵者,虛實之道也。只要少俠在兩側山澗中點火,教四下煙塵騰天而起,再於沿途丟棄些鐵釜炊具。宗弼見後,必以為此乃少俠故佈疑陣,實則早已遠遁而去,又怎會不親自加緊追趕,反而正好自行落入彀中?”

言及至此,她口中忽為之一頓。等又過得片刻,才蹙眉繼續道:“當前我唯一所顧慮,便是這幾日曾登上城牆,見金軍正在大舉砍伐樹木,並將其製成滾木,不知究竟是為何事。”

如此謀劃,可謂縝密。少卿心中大喜,但在雪棠面前卻又不便表露。故只是默然將她上下打量半晌,這才森然問道:“你和宗弼狼狽為奸數十年,為何獨獨這次竟要幫我?”

未曾想聞聽這話,雪棠竟忽臉色一黯,彷彿有片刻怔怔失神。垂下眼簾哂然而笑,幾多紛蕪思緒,盈盈蔓附心尖。

“我所以幫你,既為一老友,也同樣為一承諾。”

“在少俠看來,你家先生……又究竟是個怎樣之人?”

少卿眉頭緊擰,朝她恨恨瞪過一眼。可聽到恩師之名,終不免有數許酸澀悄然滋生,縱連口內聲音,亦變得較適才頗有不同之處。

“先生一生光明磊落,死而後已。豈是某些陰謀詭計之徒所能理解比擬?”

“光明磊落,死而後已……”

雪棠唇齒輕啟,將這八字喃喃重複一遍。而後又以手撫心,發出一聲輕嘆。點點微寒攜風撩拂,教一層冰涼露華直沁肌膚。

“這世上畢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便如我這個陰謀詭計之徒,不就還依舊好端端的坐在少俠面前麼?”

“倘若少俠果真能將宗弼擊敗……試問到時又當作何打算?”

本來少卿聽出她言語中似有冷嘲熱諷之意,遂氣沖沖正要發作。只是面對雪棠緊接而來一席問話,卻又驟然深陷悵惘,不知該如何回答。

雪棠察言觀色,怎會看不出他心下糾結?臉上笑意盎然,不緊不慢道:“我有一言,奉勸少俠。至於信與不信,聽與不聽……便全在你自己如何思量。”

“當今趙宋朝廷昏聵,未足與之相謀。設使少俠執意共其合作,不啻明珠暗投,黃鐘譭棄。更有甚者……恐會引來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