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肩上的傷口,可還覺得痛麼?”

少女輕搖搖頭,反將目光投向街邊眾多流離鄉民。許是因適才飲酒過甚,此刻臉頰間依舊有數團紅雲氤氳縈繞。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

她嘴角囁嚅,聲音雖不甚高,卻足能教少卿聽的清楚真切,“孫二虎一介武夫,本就不足為慮。真正須小心提防的雪棠與宗弼……他們依舊還未現身。”

“顧少卿……”

一語至此,她腳下忽為之一頓。仰起頭凝視身邊之人,滿眼意味深長。

“若是有朝一日江夏終不可守,你……又待怎樣?”

少卿聞言,亦隨她止住腳步,自料峭夜色裡緘默片刻,這才沉聲說道:“我們一定能守得住。”

“我是問如果!”

楚夕若玉容凝嗔,焦急之餘匆匆快行幾步,“倘若宗弼親自帶了三四十萬,又或四五十萬的大軍前來攻城,那咱們……”

“我們依舊能守得住。”

這次,少卿未再有絲毫猶豫,而是不俟她把話說完,便斬釘截鐵再度說道。

楚夕若一臉驚詫,不過旋即卻又釋然,心覺他此話其實恁地不假。只要二人依舊活在這人世之上,便絕不會教城中百姓就此喪於敵手。

他倆手心相握,繼續於路上行走。自此又過須臾,忽從道邊院落裡飄出片片紙蝶紛飛,自寒風中輾轉零落,終在二人腳邊翩然棲停。

二人皆是一驚,尋那紙蝶紛紛來處望去,卻見院中彤彤火光漲落,更似有人正在嗚咽哭泣。

“人死不能復生,還請幾位節哀順變。我們……我們日後還會再來。”

少卿心頭一懍,覺這聲音好似頗有幾分熟悉。還不及他仔細分辨,面前院門卻先行洞開,自裡面走出兩個人來,竟是賀庭蘭與藍天凝。

“二哥!藍姑娘?你們怎會在此處?”

少卿大奇,與楚夕若一同迎上前去。而見來者乃是二人,賀庭蘭一副愁眉總算稍稍舒展。但終歸忍不住回頭,看過一眼此刻跪在院中婦人,以及自她身邊數個帶孝孩童。直俟藍天凝緩緩將門扉合閉,才算從悵然中悠悠轉醒。

“二哥,是少卿自食其言,未能保住他們的性命。”

此情此景既在眼前,少卿登時神色一黯。回想當初對兄長所做承諾,到頭來卻還是令為數不少之人命喪疆場。

賀庭蘭輕搖搖頭,喟然感嘆道:“戰場廝殺本就乃是你死我活,傷亡從來在所難免。先前是我太過自私,莫非本城子弟的命是命,須得好生保全,而天下各派之人的命便不是命,大可肆意揮霍了麼?”

“藍姑娘,在此之後……我們還有幾戶人家要走?”

藍天凝抱拳拱手,肅然答道:“回大人,依照咱們先前劃分,該卑職與您前往的人家,合計還有一十三戶。”

“一十三戶……”

賀庭蘭將這四字喃喃重複一遍,似有千言萬語已至嘴邊,卻又將其生生咽回肚中。

他向著二人深行一禮,澀然輕聲道:“長夜漫漫,徒生苦寒。二位連日勞碌,又肩負守城重任,還是儘早回去歇一歇吧。”

“二哥!”

賀庭蘭言訖正欲離開,身後卻又傳來少卿呼喚。停下腳步回頭一望,始見他眉宇莊重,竦然抱起拳來。

“能否……教我二人與你們同去?”

“好……好……”

賀庭蘭大為動容,四人當即就此同行,一路前往剩餘幾戶人家探望。楚夕若秀眉緊蹙,默然跟隨在側。只覺每每踏入死者家門,心中皆久久難以平靜。不過待見凡其親人固然悲傷,卻無不將自家丈夫兄弟,父親兒子視作烈士英雄,心下里才總算稍得釋懷。

如此一連十三家走過,四人皆不免五味雜陳。茫茫然信步街上,陰差陽錯間已是來到城中最高黃鵠磯上。近前不遠,則為千古名樓黃鶴樓。

此時天色擦亮,晨曦破曉,一抹曙光如青鋒下射,刺破漫天墨色積雲。驟然落在名樓之上,彷彿重簷披甍,皆鎏金鋪就,巍巍坐鎮雲煙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