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蓋盡覆,地輿遍載,四時俱使,陰陽齊備。故疾而不搖,遠而不勞,四支不動,聰明不損。”

楚夕若聲音發顫,四肢也已僵硬如鐵,若非嘴裡尚有一絲微弱氣息留存,便與死人再無所異。

少卿鏘天橫斫,大破蕭索。頓將漫天飛雪斬作零落,又咽下口中鮮血,一劍斜削文鳶右邊小臂。

文鳶妙目含波,也已看出少卿前後諸般截然不同。遂同樣奮揮長劍,一襲墨綠裙裾自雪中旖旎輕轉,著實美輪美奐,不似人間之屬。

二人劍刃又行相碰,少卿卻陡將鏘天側橫,自一片火星飛濺裡向上猛挑。文鳶不假思索,青鋒虛掩守住門戶,左手小指微蜷,嗤嗤朔氣紛至沓來,臨江指無上之威由其運使,竟較昔日一代梟雄楚人澈亦絲毫不遑多讓。

少卿心無旁騖,口內氣息平實。眼看指力迎面呼嘯,竟是莫名做出一番怪異絕倫之舉。

但見他右掌鬆弛,微微張開,原本被其緊攥的鏘天自此無從受力,化作淒厲烏光,驟然直往下落。數記宮商之音錚然悅耳,正是無數臨江指力打在劍上,隨之化作罡氣四散。

鏘天兀自疾墜,轉眼已同白地不足尺許。便在此時,少卿忽同樣委身向下,一條身子幾是貼地掠行,輕輕巧巧又將這當世利器重新握在掌心。

如此動作出其不意,非但順勢避過文鳶刺來劍刃,更於頃刻間自眼前開闢出一片嶄新天地。

他運使內息,將其盡數凝在五指。颯颯風聲聒噪雙耳,又將鏘天自低而高,疾擲而出。那勢頭獵獵嘶鳴,彷彿靡有不克,更分明直指向文鳶下頜。

文鳶額上沁汗,饒是百般絞盡腦汁,卻仍舊看不出少卿所使究竟乃是何派武功。

可鏘天既破空而至,她只好趨身閃向一旁。到頭來雖總算同那烏光擦身而過,但也仍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只覺肌膚如遭針砭。

這一劍固然落空,卻足以使少卿精神大振,遂腳下奮力,倏倏向前欺身。右手五指再度抓住鏘天,這次卻是徑直斫下,其勢大開大闔,如挾開闢神威,就連漫天鵝毛大雪亦紛紛為之辟易,被其生生斬開一方空當。

“命雨師灑道,使風伯掃塵。電則為驅策,雷則為車輪。上執於……道要之柄,下……遊於無窮之地。”

這聲音細如蚊蠅,然在少卿聽來卻又格外清楚真切。就此壓迫鏘天愈急,眨眼已同文鳶天靈只剩堪堪數寸之遙。

他一顆心臟砰砰直跳,本來或有機會至其死命,只是待少女一張悽清面龐映入眼簾,終究還是不忍痛下殺手。電光火石間陡將劍刃挪移,只“刷”的一聲,切下其人鬢畔數縷青絲,飛舞輾轉落在腳下,片刻又被大雪覆蓋無蹤。

文鳶玉容慘淡,自知已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只是血海深仇,豈能不報?二人上下翻飛,又是接連四五十招鬥過,文鳶卻愈發左支右絀,分明露出敗象。

不過另一邊廂,少卿則更加憂心忡忡。不知何時,他已再難聽見楚夕若呼吸之聲,看來如不能儘快定於勝負,那麼一切也都將為時太晚。

“任你再高明的劍法,卻是決計救不回她的性命!”

字字凝噎,聲聲泣血。少卿如遭電擊,“刷刷刷”進手三劍,如風起於野,雷鳴萬壑,箇中萬夫不擋之威,只迫得文鳶粉臉煞白,拼命騰挪閃躲。

不過依稀關頭,卻又另有些微妙心思在少卿心底油然而生。但覺昔日昭陽既已有了如此一身驚天昭地的無上手段,到頭來竟還是力有不逮,更使廣漱宮合派上下夷為平地。一時間除卻對恩師璇燭愈發欽佩讚歎之外,看來凡人武功高低強弱,亦從來便並非這世上亙古絕對之理。

文鳶不甘認輸,顫抖著連連揮舞兵刃,卻只在少卿凌厲劍勢之下步步且退。待到俄頃腳步一輟,正是業已避無可避。

她妙目裡血絲密佈,索性心念一橫,將體內所剩內力凝匯一處,手上長劍似白虹貫日,不由分說直向少卿面門疾擲。

這番孤注一擲之舉勇則勇矣,可歸根結底終不過是困獸之鬥。少卿氣沉丹田,腳下如鬼魅倏忽,輕輕巧巧將這利刃貼身避過。眼見文鳶胸前門戶大開,當下烏光暴漲,如入無人境般。

片刻之間,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此夜未央,萬籟俱寂。文鳶嬌軀綿軟,順勢跌坐在地。她的兩睫撲簌簌落染雪花,而在離其鼻峰半寸高處,正是鏘天兀自閃耀寒芒。

少卿唇角痙攣,嘴裡大口大口直喘粗氣。二者之間,便如同隔著一道萬仞天塹,彼此皆難以逾越。

“平安!你殺了我吧!我……我求求你!你殺了我吧!”

二人四目相接,渠料文鳶竟忽淚雨如霏,顫抖著身子連連向前,伸出手來一把握在鏘天劍身之上。

少卿大驚失色,下意識欲將利刃抽回,又恐不慎傷及其人。見少女凝脂似的肌膚被鏘天割破,一抹熱血灌滿中間血槽,霎時間終於恍然大悟。知她所以同自己大打出手,實則無疑是在一心求死,再不願受這世上萬般痛苦折磨。

“你讓我到地底下去尋爹爹!我……我實在是想他老人家想的厲害!”

文鳶頰間,兩行熱淚潸然。絲毫不顧手上吃痛,極力欲將鏘天引向自己頸間。

可少卿又怎會眼睜睜看她自戕?遂出手如風,暫且將其經脈阻閉,旋即展開身形疾若馳鶩,鏘天鋒刃過處,楚夕若手腳上道道鐵索應聲而斷,整個人登時軟綿綿向著座下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