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復相逢(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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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二人胸中驚悸消散,賀庭蘭便又淡然問道:“不知二位昨日來時,可曾看清府衙影壁之上,所書那兩行題字了麼?”
少卿心頭一懍,只依稀記得在那上面確曾刻有些文字,可惜彼時只顧匆匆而過,卻也並未太過留意。
“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蒼難欺。”
賀庭蘭口中聲音雖不甚高,卻是字字如錐,足堪洞穿人心,“凡此一十六字,原是本朝太祖皇帝所留,引以為天下為官者戒。只是此話固然乃是出自一片真心,庭蘭卻覺仍舊略有些許不妥之處。”
“所謂民者,邦本之所在,當以為貴。彼上蒼者,冥冥之臆談,何足尊高?下民上蒼,愛毛反裘,實在倒置本末,誠為可嘆事也。”
少卿悚然動容,因受兄長言語所感,往日璇燭一席諄諄教誨遂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先生從前也曾言道,天下之昌非在帝胄,非在君子,更同樣非在廟堂。而在生民身上一布一麻,萬姓口中一飲一啄,黎庶手內一文一厘。”
“不錯!不錯!”
賀庭蘭眼前一亮,頻頻點頭之餘,儼然竟頗有些難以自持,“令師真知高論,足見心中懷系蒼生。如此殷殷摯誠,實在教人好生欽佩不已!”
“大人愛民如子,這自然是我江夏全城百姓之福,只是……”
兄弟二人正來言去語,不料身邊卻忽傳來藍天凝茫然之聲。待發覺眾人皆正看向自己,霎時間又緋紅了臉頰,囁嚅著開了口道:“古往今來,官府向為朝廷威嚴所繫。倘若一味遷就於民,又是否會使別有用心之徒橫行無忌,對朝廷法度不再心存敬畏,以至為所欲為,反成日後禍亂之源?”
“似這些話……想必也都是柴先生他們向同姑娘反覆說起的吧。”
賀庭蘭面露莞爾,卻不急於回答,而是轉口反問藍天凝,直教其人愈發惴惴慌亂。
“方才姑娘談及法度,與所謂別有用心之徒,那也著實好極。庭蘭便暫由此引申,姑且為諸位拋磚引玉。”
“律者,所以定分止爭也。法度二字,世人皆以為其肇創初衷,必然是為秉公理,正人心。養天下浩然之氣,存萬世一定之規。令彼宵小者忌憚於此雷霆手段,不敢輕易有所造次。不過藍姑娘是否曾捫心自問,究竟乃是何樣之人,方可稱之為蟲豸宵小,方可稱之為包藏叵測,方可稱之為別有用心?”
“這……”
藍天凝口內訥訥,登時為之啞然。其實不僅單單是她一人而已,旁邊顧楚二人聽聞此問,心中亦不免茫然若失,彷彿如墜雲裡霧中。
而見眾人盡皆緘默,賀庭蘭當下便無保留。一席肺腑發自於心,出乎於口,餘音繞樑不啻黃鐘大呂,經久猶未稍稍彌散。
“凡人善惡之辯,古來由之久矣,至今而無蓋棺定論。既則如此,我輩又何以但憑一幾臆測揣度,而將天下其餘之人盡皆認作窮兇極惡,急欲誅之以為後快?”
“聖人無恆心,以百姓之心為心。又或言之,並三代以來賢能所立法度者,實則非在震懾,而應當在保全。是為保全天下兆億生民衣食暖飽,保全百姓黎庶樂業安居。保全其不受流離失所之苦,免遭岌岌可危之禍。便如瀚海之於游魚,長林之於飛鳥。諸位,不知你們是否曾見過視牛馬如仇讎的牧人?而凡此二者之間,卻又何嘗有過纖絲差異之處?”
“二哥此話極是!”
少卿撫掌而呼,細細回味這番振聾發聵之餘,更愈發對眼前這位兄長生出良多心悅誠服。
“大人微言大義,天凝……天凝受教。”
藍天凝無地自容,慌張張起身抱拳執禮。賀庭蘭擺一擺手,溫言請她坐下。而後拿起手邊粥碗,自行啜飲半下,恍惚只覺入口滾燙,陣陣燎灼喉嚨。
“庭蘭幼時貧寒,往往如此一粥尚不可得。後來幾度險難成人,幸蒙家慈家嚴戮力維繫,始能於今日同諸位對坐洽談。”
他神色一黯,又喃喃道:“不事農桑,所得卻遠超尋常百倍。合算休沐之期,旬日之中已可足足佔有三四。如此不勞而食已屬問心有愧,只是……”
言及至此,賀庭蘭口中忽的戛然而止。少卿與藍天凝兀自不明所以,反倒是楚夕若雙瞳湛湛,幽幽吐氣如蘭。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賀庭蘭眼中大亮,就連聲音也變得略微發顫,“夕若姑娘冰雪聰明,舉世可堪無雙!庭蘭當以此話為勉,但願胸中一泓滄浪之水,終生猶可澄澈如初。”
“二哥你剛剛這話,依少卿看卻是大錯而特錯啦!”
面對這番突如其來,賀庭蘭不覺微微一怔。少卿則面露得色,雙眉一軒,將目光往楚夕若臉上悠悠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