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櫃!王掌櫃?”

雪棠才行落座,開口便不迭數聲招呼。不多時,自櫃上快步跑過一箇中年人來,更似同其頗為熟悉,甫一見面便雙手抱拳,儼然喜上眉梢。

“原來是大嫂您來啦!這可當真好極!好極!”

“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這嘴實在忒甜,教人聽了好生髮膩。”

雪棠言笑晏晏,對他這番恭維亦不推辭。環顧店中熙熙攘攘,客流絡繹,忍不住又揶揄道:“我是怕你的生意仍舊還沒起色,這才特別再過來關照關照。”

“要說還是大嫂您!知道心疼我們這些個做小本生意的!小人在這兒多多謝過啦!”

那王掌櫃眉開眼笑,臉上一副說不盡的樂不可支。轉頭又將目光落在一旁文鳶身上,忍不住嘖嘖讚歎道:“我看這小姑娘生得這般俊俏!大嫂,這多半便是您的閨女了吧!”

“我不……”

“要不怎麼旁人都說你們這些做生意的,個個全都練得一副識人相面的好本事吶!”

文鳶兩靨泛紅,唇齒訥訥正要辯解,卻遭雪棠從中打斷,右手輕撩髮梢,彷彿意興闌珊般道:“只是這丫頭如今正同我置氣,我的話便連半個字也聽不進去。我實在沒了法子,這才想著與她一齊出來轉轉。”

“唉!可惜如今看來,也多半管不得什麼用處。”

“你……”

文鳶杏眼圓睜,實未料到她竟能把這番謊話說的如此雲淡風輕。不過轉而念及其從來詭計多端,如今有此過人之處,倒也合在情理之中。一時面露鄙夷,忍不住暗暗翻個白眼。

“其實自打您二位剛一進門,我便一眼瞧出這裡面定有蹊蹺。”

王掌櫃素對雪棠深信不疑,待察言觀色,發覺文鳶臉上細微變化,自然更加篤定不已。陡然間竟似感同身受,連連搖頭嘆息。

“我也不怕大嫂您笑話!咱便說我家裡的那個混賬小王八蛋!就天天讓小人操碎了顆心!我說東,他偏要往西,我要抓狗,他偏要去攆雞,好像天生下來就是要和你作對似的!”

“大嫂您便來評一評理!你說在這天底下,可有哪一個是願故意坑害兒女的爹孃?還不是想教他們少走些彎路,別等到撞了南牆之後再知道後悔?”

如今他話頭既開,便索性再無顧忌。又扭過頭來,向文鳶苦口婆心道:“我說小姑娘,你也別嫌我這老東西討人嫌。依我看此事千錯萬錯,卻終歸還是你一個人的過錯。”

“像我們這些開啟門來做生意的,每日裡打交道的人沒有成千總有幾百,可像你娘這樣不但聰明絕頂,更加菩薩心腸之人,我這輩子也僅見過這一個而已。”

“你說什麼?”

文鳶滿臉古怪,心道雪棠素來深謀遠慮,聰明絕頂自不必提,只是這所謂菩薩心腸四字,卻又如何能與之扯上半分干係?可眼前此人分明言之鑿鑿,眉宇間情真意切,這倒著實是一樁咄咄怪事了。

“你還別不信,咱們遠的不提,就單說我這鋪子!”

王掌櫃站在一旁,將她疑惑看在眼裡,當下一挺胸膛,直接現身說法。

“我這鋪子中最好賣的物什,便是由自家精釀的米酒。因在裡面特別加了當年新長的嫩竹尖芽,這才較旁人家多了幾分清新爽口。”

“是了,這可是我祖傳的手藝,從來不曾說與了旁人,今日……”

雪棠嘴角輕撇,佯作責備道:“怎麼,你還怕我盜走了你的秘方,再從街對面開一間買賣與你搶生意麼?”

王掌櫃滿臉賠笑,連連直遙雙手,“天地良心!小人可絕沒有什麼旁的意思!不過是想告訴咱姑娘,我家這酒著實頂好!”

“就說昨天皇榜大放,本場進士頭名狀元的儀仗經行到了門前,就曾特意下馬過來飲上一杯。之後還連連稱讚不已,真教小人這臉上大大……”

“是了是了,你這檔子稀罕事,還是等到日後再去同旁人說吧。”

雪棠輕聲抱怨,總算教王掌櫃如夢初醒,以手撫額,直說自己好生糊塗,話鋒一轉,繼續說道:“說來奇怪,小人店裡這酒固然絕好,可先前不知究竟怎的,每日裡上門的客人卻從來不過十幾二十來個。有時一連兩三天,竟連半滴酒也賣不出去。”

“小姑娘,你可知這到底是因為什麼?”

“這……”

文鳶臉現悵惘,倒也覺此事著實稀奇。循著王掌櫃所言仔細思量,卻依舊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半晌,她才茫然開了口道:“許是酒香也怕巷子深,旁人不知你這店裡之好,故而不曾上門來買。”

王掌櫃大搖其頭,“不對不對!姑娘你再仔細看看,滿著這汴梁城四下找尋,可還有哪處是比這條街更加熱鬧的地方?說句吹大氣的話,若是連我這店都算偏僻,那其餘別家的買賣乾脆也就全都不必做了。”

“這真正的關節所在,其實是小店的名字觸了黴頭。”

言及至此,王掌櫃口中忽的一頓,又朝文鳶暗暗湊近幾步,滿臉諱莫如深,“方才姑娘同大嫂進來時,可曾留意過小店匾額之上寫的究竟乃是什麼?”

文鳶腦內微奇,隱約記得曾在門口處見得翠玉軒三字。而這名字倒也貼切,正好可將店內特色涵蓋其中。

只是若說此名竟會在無意中犯了何等忌諱,倒著實是教人好生費解了。

見少女久未吭聲,王掌櫃不免頗為得意,當下兩眼放光,將箇中原委娓娓道來:“其實小店之名,原本是喚作翠王軒的。翠字的意思是說酒裡所加嫩竹,至於後面的王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