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離陽殿通體依山而成,其勢簷牙飛轉,拂雲勾連。殿內雖終年難見曦日,卻有兩側廊柱間無數爝火長燃不熄,將這偌大殿宇照得有如白晝一般。

“你快鬆手!”

二人甫一進來,便看見子昀一臉哭喪,正被楚夕若死死叩住脈門,一條性命儼然岌岌可危。

少卿同子昀名雖主僕,實則卻與兄弟無異。情急之下飛身一躍,右手五指箕張大開,不由分說便朝楚夕若肩頭用勁疾拿。

他本來信心滿滿,以為憑藉此招定可教眼前少女投鼠忌器,就此知難而退。孰料得來卻是楚夕若一陣蔑然冷笑,連出指力嗤嗤作響,電光火石間反向自己迎面發難。

楚家百年根基,武功招式自然有其精妙獨到之處。此刻少卿耳鬢嘶鳴,恍惚更覺萬點朔氣凜冽焦灼,直教氣息為之一窒。無奈只得屏氣凝神,閃身暫避鋒銳。

另一邊廂,楚夕若出指奇疾,每每罡風過處,皆在周遭足人粗的殿柱之上留下道道淺白斫痕。至於左手則無絲毫放鬆,自始至終將子昀牢牢置在掌握。

如此一來,卻不免令少卿處處束手束腳。唯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反倒不慎誤傷子昀。前前後後不下二十餘招鬥過,到頭來竟對楚夕若全然束手無策。

清影倏倏,浮光閃掠。二人猶在僵持不下,猝然俱覺眼前飛眩,四下化作一片五光十色。還不等重新回過神來,一股無根巨力便隨之侵體肆虐,端的一發不可收拾。

可說來倒頗奇怪,這巨力固然駭人聽聞,不過運使之人卻似並無惡意。每每足可傷人性命關頭,其來勢便往往戛然而止。直俟須臾平復歇息,才又再度激起碩浪滔天。諸般縈迴迭起,恰與潮水漲落之狀隱約如出一轍。

顧楚二人雖針尖麥芒,卻無不遭這巨力制在方寸之間。又一番徒勞掙扎無果,終於各自向左右連退數步,勉強雙雙穩住腳跟。

“姑娘,還請你將這孩子暫且放開。若有何事,璇燭便在此洗耳恭聽。”

“你便是璇燭?”

楚夕若聞言,心中著實吃驚不淺。兩靨平白泛起一絲異樣,旋即忽的朝其伸出手來。

“把我的玉牌還來!”

“你先把人放了!否則想也休想!”

少卿急從心生,本欲二度上前救人。卻被璇燭擋住身形,惱怒之餘不由憤而大叫。只不過楚夕若平素自視甚高,一雙妙目秋水湛湛,就連看也不願向其多看一眼。

“少卿,不可對客人無禮。”

璇燭莞爾一笑,雖是一番責備之言,可在人聽來依舊如沐春風,倍覺泰然舒暢。言訖伸手入懷,將那玉佩取出付與少卿。

“尊物自當原樣奉還,還請姑娘言而有信。”

璇燭有心示好,可少卿卻對少女滿懷慍惱,一時間如何會有半分好氣?抬手將那玉佩運勁一拋,口中氣忿忿道:“不過是一塊爛牌子罷了!你道旁人稀罕的緊麼?”

那玉佩吃力不住,在半空中劃過一道碧綠幽光。楚夕若頰間變色,竟不顧手上所挾人質。翩躚輕蹈,飄然一躍,將其穩穩抓在掌心。一番仔細打量摸索,這才珍而重之的收入袖中。隨後一臉昂然,又向璇燭嚴詞厲色。

“是我學藝不精,這才不慎落入你們手中!究竟要殺要剮,那便趕緊來個痛快的吧!”

少卿冷冷一笑,本就對她全無好感,索性順著此話信口胡謅,“你放心好啦!我們待會兒就把你丟到外面的荒山野嶺裡去!到時就算是你交了大運,沒給餵了山裡的豺狼野獸,這輩子也休想再能走脫!”

“你!”

楚夕若身子輕輕一顫,暗地裡驚怒交加。更對自己適才一時衝動,反教子昀全身而退之舉倍覺後悔不已。

“璇燭雖僻居山野,但也對楚家主錚錚俠骨早有耳聞,奈何終日俗務纏身,這才至今無緣一睹懿範。今天既得在此與姑娘相見,當真何幸如之。”

“你竟認得我是誰?”

楚夕若秀眉微蹙,心中依舊戒備十足。乍聽璇燭提及父親之名,一時間不覺略感吃驚。轉眼冷靜下來,陰沉著臉寒聲發問。

璇燭口中雲淡風輕:“姑娘既能知曉我青城舊事,本教也自對此同樣另有一番應對之法。”

楚夕若暗知理虧,兩靨間泛起一絲侷促。恍惚更感眼前之人胸中包羅永珍,端的深不可測。可她心覺當前自己一肩所繫,乃是楚家上下百年榮辱,也只得抑住滿心忐忑,佯裝鎮定道:“邪魔外道自然詭計多端!只是善惡有報,總有一日定教你們悔不當初!”

璇燭察言觀色,當下亦不動怒。直至見她心緒漸趨平復,這才和顏悅色再度開口。

“我等無意同姑娘不利,更要請姑娘迴轉楚家後多多拜上令尊。就說璇燭面東俯仰,祝他福壽無極。”

“你……你要放我回楚家?”

此話既出,實教楚夕若吃驚不淺。一雙妙目撲簌圓睜,雖覺璇燭之舉未免太過匪夷所思,可再看他形貌懇切真誠,又似果真殊無作偽。

她腦中亂如團麻,半晌終於橫下一條心念,恨恨答話道:“你若是別有用心,想利用我來對爹爹不利,倒不如這便乾脆將我一劍殺了!省得到頭來白費心思!”

“在下絕無惡意,設使姑娘執意不信,我願在此擊掌為誓。皇天后土,共為此鑑。”隨這淡淡一語言訖,璇燭竟果真把一隻手掌滯在半空,眉宇之間超然悠遠。

楚夕若銀牙輕咬,心中萬般糾結縈繞。但也還是緩緩伸出手來,與之彼此十指輕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