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年俺們被那群狗崽子抄了後腚一路敗退,好不容易撤回到駐地,清點下來一千多個弟兄就回來三百多。老大替我擋了一刀,當場腦袋就被劈沒了一半,腦漿子噴我一臉。還有二哥,拖著受傷的老六和老七跑,我他孃的眼睜睜看著那個狗崽子騎馬追過來,一槍捅穿了二哥的肚子,就從這…後腰這捅到了前面,腸子都帶出來了。

就這樣,二哥還把老六、老七朝我扔了過來。他死死抓住肚子裡冒出來的槍頭,讓我跑,趕緊跑,帶著老六老七一起跑。我…我他孃的當時嚇傻了我呀,我倒是想跑,可是腿腳不聽使喚啊。

老六就趴在我跟前,大脖子這一條大口子,氣管子都斷了,血泡呼呼的往外冒。老七還好一點,就是被馬蹄子給踩折了一條腿,骨頭茬子扎穿了血肉,擱外邊露著。他罵我,罵我傻 逼,讓我別管他自己跑,帶上他就都得死。

我不想死啊,我也不敢看他的腿,不敢看老六的脖子,更不敢看二哥和老大。我轉身就跑,玩命的跑。我跑到四哥跟前,看見紫雲驄大腿上也捱了一刀,皮肉都翻卷了,就像咧開的嘴。三哥和老七一動不動的並排趴在紫雲驄背上,也不知是死是活。紫雲驄那畜生也是真通人性,自己捱了刀還馱著兩個人也不叫喚,就是一瘸一拐的跑。

四哥一個人一杆槍攔住了七八個狗崽子,他讓我牽著紫雲驄,帶著三哥和老七先走,他留下斷後。我當時腦子裡是懵的,四哥說啥我就聽啥,拉著紫雲驄就跑。身邊都是喪了膽的弟兄。

我們一起呼呼啦啦的跑,直到再也跑不動了,感覺肺子都要從嗓子眼裡咳出來了,腿腳也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這才停下來,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心裡尋思著死就死吧。反正不是讓狗崽子砍死,就是跑死累死。

唉~他孃的,要是早這麼想,最開始不跑,回身拼死幾個狗崽子,到了底下見著哥哥們,我也能有點臉面不是,何苦這麼多年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爬起來去看馬背上的老三和老七,兩人身子都硬了,就那麼佝僂著,怎麼掰都掰不回來。

狗崽子們沒追上來,四哥是天快黑的時候才回來,身邊一個活的弟兄都沒有,只是揹著老大的屍首。”

邢戾聲音嘶啞,雙眼通紅,眼眶裡強忍著淚。

顧清嘆息一聲,拿起酒壺想要給他倒上一杯,卻是被邢戾直接連酒壺給奪了去,掀開壺蓋,將酒壺直接對著嘴往喉嚨裡灌。

顧清也沒攔他,這些事壓在邢戾心裡五年,估計也快要憋瘋了吧。

“後來回到駐地,四哥被革職,剩餘的三百多弟兄也都被打散分到其他衛所。可是我越想越難受,心裡就像有根刺一直在扎我。也是那時我才真切感受到什麼叫生不如死。

五年…整整五年啊,我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缺了半個腦袋的老大,腸子淌了一地的二哥…

四哥剛被革職的時候是關在軍牢裡的,他把一切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我倒是沒什麼事,每日就窩在軍帳裡,不敢見人,也他孃的沒臉見人。

老弟,八哥我今天跟你說句實話。當年那場慘敗,責任在我啊。我…我是管著伺候營啊!”

說完這句,邢戾終於是再也控制不住,彎下身子將臉埋在雙掌之間,嚎啕大哭起來。

守在門外打瞌睡的九棍被哭聲驚醒,愣了半晌後也是長嘆了一聲。

跟著掌櫃的三年多,他自然也感覺得到掌櫃的心裡壓著事。

哭吧哭吧,哭出來心裡也能好受些,不然早晚得瘋。

聽聞邢戾當年竟然是掌管伺候營的,顧清也是怔了一下。

伺候營是幹嘛的?查探敵情啊,外圍警戒啊。

大軍這邊被騎兵抄了後路,以致慘敗,伺候營全體當斬啊!

也就是說,當年是因為邢戾的失職,才導致的那場慘敗,導致他的六位結義兄長身死沙場。

作為主將的李奉孝雖然也難辭其咎,但若真追究起來,邢戾不可能活到現在。

所以是李奉孝為邢戾頂了鍋,而邢戾卻又不聲不響的跑了。

這就可以理解為何李奉孝如此不待見邢戾了,換成自己昨晚就得把這狗屎戳死。

但是這個念頭僅是在顧清的腦海裡一閃而過。

今天聽過趙虎的講述後,顧清就覺得邢戾當年的舉動有些反常。

按理說即便是想要另投高枝也沒必要去飛魚衛,更不應該選在李奉孝被關押的時候。

再加上這一頓酒喝下來,顧清已經多少猜到了邢戾的打算。

“八哥你加入飛魚衛,是想給兄弟們報仇,為自己贖罪吧。”

顧清拍了拍邢戾的肩膀問道。

邢戾畢竟是個大老爺們,不可能哭個沒完,掉了幾滴淚,發洩出心裡多年積壓的情緒後,整個人的神采也飛揚了起來。

聽到顧清的話,邢戾伸袖子抹去眼淚,從身後取過一個酒罈,拍開封口,也不往酒壺裡倒了,直接將二人的酒杯滿上。

“老弟,還是你懂我,來走一個。”

說罷送酒入喉,一飲而下。

“當時在軍帳裡窩了幾天,我越想越是覺得虧欠幾位哥哥,虧欠那些戰死的弟兄。本想以死謝罪,一死了之的。可就在把刀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我又覺得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