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領了銀子而走,每天都來宋繪月這裡請安點卯,並且時常心痛的無法呼吸。

因為宋繪月在整理宋太太的遺物,每日出門之前,必定要燒上一大火盆的東西,夥計一看那些衣裳鞋子都是好料子,做工更是精細,自己若是拿回家去給老孃穿,老孃一定樂的合不攏嘴,就算老孃穿不了,送去當鋪,多少也能落下點銀子。

裡面還有上好的皮子所做的披風,竟然都燒掉了。

夥計讓煙燻出了眼淚,替這些好東西心疼,恨不能現在就出手,把宋繪月抽一頓。

火光中,宋繪月神情格外沉靜,把能燒的都燒了個乾淨。

到了八月十四,宋繪月從張家出來,便去取川弩,然而一到那裡,便發現這一戶打鐵的人家已經燒成了廢墟,說是前天夜裡,鐵匠一個火星子把屋頂給著了,鐵匠父子倆都燒的不成樣子了。

鐵匠受傷,她的川弩自然就沒了下落。

宋繪月站在原地,半晌沒動,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張旭樘就在她身後,滿臉笑意。

不必說,這鐵匠鋪子一定是張旭樘派人燒的。

宋繪月一言不發地往家走,張旭樘緊隨其後,也跟著她走,他感覺宋繪月腳步很輕,呼吸也很輕,彷彿是風在吹著她動。

天色越暗,她越像是黑暗中出來的一個遊魂。

走到宋家門前,他看著宋家旁邊的香鋪有人賊頭賊腦的張望,很快又縮回頭去,宋繪月開鎖進門,不點燈,拖泥帶水地坐進院子裡的椅子裡。

她上半身深深窩了進去,兩條腿沉重地垂在地上,眼睛半闔,好像什麼也不想了。

張旭樘示意小衛去點亮油燈,燈火一起,立刻便照出了一個寂寥空曠的宋家。

院子裡空蕩蕩的,只放著一個大火盆,裡面積滿了灰,廊下掛著一隻空籠子,裡面原有的一隻畫眉不見蹤影。

張旭樘進正房走了一遭,就見箱子都開著,裡面已經空了。

整個宅子都顯出空蕩,廚房裡更是冷鍋冷灶,沒有任何能吃的東西。

他對廚房很失望,自己在宋繪月對面坐下,去看宋繪月。

宋繪月疲倦地坐了個亂七八糟,好似沒能拿川弩殺死張旭樘令她再無力抬頭,姿勢是毫無章法的凌亂,然而神情卻截然不同,滿臉平靜,簡直算的上安詳,彷彿在她心裡,萬事都已經塵埃落定,無需她再為之煩惱。

張旭樘便暗暗思索著燒了鐵匠的鋪子還不夠,自己應該去穿一副鎖子甲。

就在他打算把自己武裝到牙齒之際,宋繪月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裡暗潮洶湧,滿是兇狠。

張旭樘讓這一眼撼動了。

他愛極了這雙眼睛,裡面的大黑眼珠就好像他家花園裡碎掉的玻璃,會在陽光下反射出五彩斑斕的光,也會在夜裡放出幽冷的光。

這一眼讓他心花怒放,恨不能將宋繪月的眼珠子挖出來,妥帖收藏。

張旭樘在宋繪月這裡枯坐,既沒有吃,也沒有喝,甚至沒有話說,但是他坐的心滿意足,以至於回到張家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意。

然而他的笑意維持的不久,因為在外面吹了冷風,咳嗽再次席捲了他,他坐在椅子裡扯著衣襟咳的驚天動地,涕淚橫流,最後總算是喘過一口氣,開始像破風箱一樣扯著喉嚨呼吸。

他仰面坐著,胸口微弱起伏,青白虛弱的臉上帶著死亡氣息,像隨時會嚥氣。

夜晚漫長,銅鶴從不見天日的地方出來,站到了他面前,他提起一點力氣,問道:“訓好了?”

銅鶴沒有情緒地回答:“是。”

張旭樘笑了一聲,他的相貌已經很孱弱,然而這一聲笑卻十分的凶神惡煞,就是把四大江賊放到他面前,也會讓這一笑所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