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秋在棺材裡仰面朝天,頂著一張嶄新的遺容,由八個力夫扛著,出了黃家大門,往提點刑獄司而去。

剛剛經歷過一場大火的潭州城再次轟動。

不要錢就能看的新鮮官司,必然是人人都愛,棺材後面長了一條長長的尾巴,棺材頭經過了橫魚街外,尾巴們也蜂擁而至,對著這裡的廢墟指點江山。

棺材頭經過知府衙門,尾巴們不敢指點,便竊竊私語,以示自己對朝廷大事瞭如指掌。

棺材頭經過燕子橋,尾巴們立刻談論起了花魁娘子,豔聞逸事不絕於耳,好像都曾在紅粉帳中瀟灑過一般。

棺材頭從謝家門前過的時候,謝舟正跟在隊伍後面。

謝舟在半道沒有見到張旭樘的身影,當機立斷,捨棄晉王衣冠,一半人回去救援,一半人前往碼頭,去郴州找宋清輝,他則是單槍匹馬趕回城中。

他必須得立刻和父親通上訊息,將城內城外的橋樑重新搭建,互通有無。

趕到的時候,他的老父親已經在火場外倒騰了兩個來回。

橫魚街的大火撲滅,從其中搶救出屍體若干,傷員若干,傷員中又有背部燒傷的銀霄、銀霄護在身下燻暈過去的宋太太、燒傷了手的林姨娘、傻人有傻福的元元。

和和美美的宋家,如今就只剩下這四人,已經由謝川送去了謝家安置治傷,餘下的不是死,便是不知蹤影。

謝川身邊還站著欲哭無淚的朱廣利。

朱廣利和其他野生知府不同,寒窗苦讀十年,精通哄夫人和捱揍,為官多年,毫無建樹。

就連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也只是他的肉身,知府的靈魂乃是錢穀師爺元少培和刑名師爺倪鵬。

他們三人組合成了一個潭州知府,共同治理潭州,才將局面不好也不壞的維持下去,正好夠他們在這個位置上繼續坐下去。

可是眼下,眼看著哪怕是他們三個人,也無力扭轉乾坤了。

這一場火實在是燒的太大,足足四條街片瓦不存,燒成焦炭的屍體一具一具的往外抬,哭號聲一聲一聲往朱廣利耳朵裡鑽,聽的他也含了一包眼淚。

他眼含熱淚的看向知府靈魂之一倪鵬:“你看這可怎麼辦?”

倪鵬也正觸目驚心,聽了之後連忙道:“當務之急是安置傷者,屍體也不能在這裡擺著,都送到城西義莊去,請咱們衙門裡的團頭檢驗後再安葬,辦場大醮事撫慰亡者在天之靈,再讓衙役們來查一查,是否有引火者。”

“你快去辦吧,”朱廣利又看向元少培,“要是沒有引火者,咱們得花多少銀子?”

元少培一板一眼的在心裡算了起來,偶爾掐一掐手指頭:“這裡一共有三十九戶,每一戶財務損失賠償得夠五年生計,是一百七十三貫,共得六千七百四十七貫,再有重建,按五百貫一戶......”

“別說了。”朱廣利打斷他,雙手按住心口,是真的痛心疾首。

他記得很清楚,去年一年的稅銀,也只有兩萬五千貫。

“衙門裡也是窮的叮噹響啊,”倪鵬在一旁扎他的心,“這麼多銀子,別說引火者興許已經燒死了,就是抓到了,也賠不起啊。”

朱廣利忍無可忍,立著兩條眉毛髮了火:“幹你的活去!”

等他的兩位靈魂師爺走了,他垂頭喪氣的對謝川道:“謝長史,讓你看笑話了。”

謝川寬慰他:“知府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