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沐春院出來,夏侯紓就看到門口有個清瘦的小身影,正趴著門探頭探腦的。她停住腳步,定睛細看,可不正是夏侯氏三房嫡子夏侯翎嘛。

夏侯翎是夏侯氏三房夏侯澤的獨子,年方十歲,在從兄弟中排行第六,是同輩裡最小的孩子。

夏侯澤雖生在武將之家,但自小體弱,沒熬過二十五歲便過世了,留下遺孀郭夫人與獨子夏侯翎相依為命。

郭夫人性情冷淡,平時寡言少語,也很少出門走動。夏侯澤在世時,她一邊照料體弱多病的丈夫,一邊養育年幼的兒子,雖然辛苦,倒也還算平和。夏侯澤過世後,她就將全部精力放在兒子身上,因而對夏侯翎看管得極為嚴苛。平日裡,夏侯翎除了去私塾上課,其餘時間基本都是被郭夫人關在霞飛院裡唸書習字,哪怕是夏侯翊和夏侯紓等一干從兄從姐,也不許他時常接觸和玩鬧。

寡母幼子住在一處,又不願與他人多來往,時間久了就把夏侯翎養成了靦腆怯懦的性子。再加上夏侯翎身形、長相、品性都隨他父親,單薄而斯文,這都十歲的人了,竟看不出半點男孩子的氣概來。

夏侯翎也看到了夏侯紓。他自知躲不過,索性抱著一本書迎了上來,恭恭敬敬地喊了聲“三姐姐”。

走得近了,夏侯紓才留意到他眼神有些飄忽不定,身旁也沒跟著其他人,十分不符合郭夫人平日裡嚴防死守的風格。

事出反常必有妖,夏侯紓四下環顧了一圈,才盯著夏侯翎問道:“你在這兒鬼鬼祟祟的做什麼?平時跟著你那些人呢?”

“我,我沒有鬼鬼祟祟。”夏侯翎趕緊否認,隨後赧然一笑,連忙解釋道,“三姐姐千萬別誤會。我今日原本是要上學堂的,只是魏夫子講到一半,他家裡人急急忙忙來報,說是魏老夫人摔了一跤,傷了胳膊。夫子心裡著急,便提前告假回去了。我閒來無事,想著母親在小祠堂為父親誦經,不好去打擾。又想著沐春院的眾位先生才學過人,就避開了嬤嬤們,過來請教一二。”

給夏侯翎授課的魏夫子年過半百,博學多識,溫厚純善,不端架子,是從前在鳴鹿書院坐過館的,桃李滿天下。魏夫子一向教導弟子要尊師重道,自己也以身作則。因家中老母親年邁,而鳴鹿書院離京較遠,往返一趟不容易,為方便照顧老母親,魏夫子毅然辭館回京。後來郭夫人不知從哪裡聽了他的名號,便求夏侯淵出面請了他來府中給夏侯翎授課,是以夏侯翎這兩年的課業突飛猛進。

夏侯紓是個聰明人,一下子就聽出夏侯翎在撒謊,卻也不打算揭穿。

想來郭夫人此時確實是在小佛堂誦經祈福,但肯定不知道魏夫子提前回去了,只怕還當夏侯翎乖乖在書塾上課呢。

看著事事謹小慎微的堂弟,夏侯紓既心疼又覺得好笑,忍不住多嘴道:“翎兒,你是夏侯家的男兒,日後即便不進軍營不上戰場,也是個錚錚男子漢。在自己家裡,你想去哪兒就大大方方地去,想說什麼就痛痛快快地說,不必畏首畏尾、瞻前顧後的。”

夏侯翎認認真真地聽著,然後規規矩矩的點頭稱是,聽話得像個提線木偶。

夏侯紓覺得自己的一番話白說了,不禁嘆了口氣。心想如若三叔還在世,看到夏侯翎這幅膽小懦弱樣子,只怕也會難過吧。

夏侯澤離世前最大的遺憾之一就是自己拖著一副病軀,無法像他的兩位兄長一樣上戰場,征戰殺敵,報效家國。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往事已矣,來事可追。可夏侯紓並不想仗著自己是姐姐,年紀長些,就像個老媽子一樣不停跟夏侯翎說教,畢竟他身邊有的是教他如何做人處事的人,只怕他耳朵都聽得起繭子了。

“你想請教先生們什麼呢?”夏侯紓順手拿過夏侯翎手裡的書瞧了瞧,不過是本《千字文》,算是啟蒙書籍了,以夏侯翎的聰明,早就倒背如流了,哪裡還需要請教他人。估摸著他是想趁著自己的母親和夫子都不在,甩開了身邊的僕從,尋個藉口去哪裡野一會兒罷了。

貪玩是孩子的天性,尤其是像夏侯翎這樣如籠中之鳥。圈養著長大的孩子,但凡抓住機會,就會想盡辦法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夏侯紓是過來人,深諳夏侯翎此舉的目的,也不拆穿,而是說:“沐春院的先生們此刻正在爭論朝政之事,我想你也不感興趣,正好我今日也閒著,不如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吧。”

夏侯翎聽到夏侯紓說要帶他去個好玩的地方,眼睛裡瞬間光彩四溢,興奮得有些不知所措。然而這種開心轉瞬即逝。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立刻警惕的四下看了看,生怕隔牆有耳,壞了他的美好願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