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往事入夢來(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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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府向子嗣艱難,恭王妃受了很多苦才生下了嫡子,如珠如玉般養到十二歲,卻在那個寒冬受了涼,病得一天比一天重,如今已是藥石無醫。鍾玉卿光是想著就急得坐立難安,也顧不上自己有孕在身,趕緊讓人套了買車要回孃家看看,卻在大門口被一個瘋瘋癲癲的道士攔下了馬車。
那道士衣衫襤褸,喝得醉醺醺的,抱著個酒葫蘆連站都站不穩,卻指著鍾玉卿的肚子說她腹中的胎兒命中帶煞,會給全府上下帶來災難。
無端端的詛咒一個尚未出世,連男女都不清楚的孩子,實非君子所為。鍾玉卿聽了很生氣,但心裡記掛著孃家的侄兒,也沒怎麼把瘋道士的渾話放在心上,只叫人將瘋道士趕走。
不料她身邊的人卻心生疑竇,不僅對瘋道士的話深信不疑,還將謠言傳了出去。
內憂外患之時,謠言的傳播速度也極為迅猛,就像瘟疫一樣在越國公府裡蔓延開來。每個隱秘的角落,都有人在竊竊私語,甚至公開場合,也有人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鍾玉卿的肚子,彷彿那裡真的裝著讓全府上下不得安寧的洪水猛獸。
臘八節那日,府中難得熱鬧一番,鍾玉卿命人煮了臘八粥分給各房,自己也跟著吃了些。哪知到了夜裡,她突然腹痛難忍,羊水也破了,情況十分危急。
鍾玉卿的產期原本是來年的正月中旬,早已提前安排好了穩婆和奶孃住到府中。但因當天是臘八節,鍾玉卿想著離產期還遠,當下政治正值邊關戰亂,京中物資也極為緊缺,便賞了糧食和寒衣給穩婆和奶孃,特許她們回家過節,與家人團聚,期盼將來她自己生孩子,她們會更加盡力。
府上一時間也沒有懂得生產的人。
鍾玉卿是生過兩個孩子的人,見自己情況不好,倒也不慌亂,而是強撐著將貼身嬤嬤馥佩、李管家、二房夫人章氏以及尚未婚娶的夏侯澤都叫來,一一叮囑交代後續事務。
情急之下,大家都忘了府中那些難聽惡毒的傳言,緊緊擰成一根繩,紛紛行動起來。
李管家領命後派了三隊人馬出去,一對快馬加鞭去請大夫,一隊去接穩婆,還有一隊去接奶孃;馥佩嬤嬤負責調動內宅的人馬,提前準備好生產所需的熱水、剪刀、參湯、衣料等物品,確保鍾玉卿平安生產;章夫人將府中的孩子都召集到一處,親自帶人看護;夏侯澤則帶領府中所有護衛守好各個出口,不給有心人任何可乘之機,保障家宅安寧。
李管家帶著穩婆回來時已是四更天,鍾玉卿疼痛多時,早已意識渙散,卻在尚有幾分清醒時叮囑馥佩嬤嬤萬一出現危急情況,務必保住孩子。
那一夜,整個越國公府燈火通明,所有人都祈禱著、盼望著,也擔憂著,心被揪成了一塊皺巴巴的抹布。
在眾人齊心協力下,天快亮的時候,主宅裡終於傳出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夜的寧靜,帶來了黎明的曙光。
鍾玉卿雖因產程過長,精力耗盡而昏睡過去,卻無性命之憂。
眾人皆鬆了口氣。
也是在這天,大雪冰封了三個月的南祁京城迎來了第一個陽光明媚的晴天,城中百姓直呼祥瑞。
北原戰場上,夏侯淵帶領麾下將士取得了首勝,並斬獲敵軍首將,俘虜敵軍兩千人,逼得北原國不得不投降求和。
北原國退兵後,西嶽國也因後方糧草供給不足宣佈投降。
夏侯淵和夏侯潭領兵回朝時,正好趕上元日歲首。景泰帝在宮中設宴,祭拜天地,禱告宗廟。一是祈禱寒災早日過去,新年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二是慶祝平亂將士凱旋還朝,保衛疆土有功。
夏侯淵交還兵符後,在宮宴上連飲了三杯酒,還未等到宴會結束便奏明瞭老皇帝,馬不停蹄趕回了越國公府。
看到全府上下都安然無事,鍾玉卿也在大夫的調理下逐漸恢復,夏侯淵才算鬆了口氣。再看襁褓中瘦小稚嫩、呼吸微弱的小女兒,他既心疼,又欣喜,遂為其取名為紓,意為紓危解難,逢凶化吉。
但夏侯紓的名字並未像她父親預想的那樣給她帶來好運。
夏侯紓是個早產兒,生下來就比哥哥姐姐們瘦弱。民間有句俗語,叫七活八不活,夏侯紓出生時尚不足九個月,又生在那樣一個天寒地凍的季節裡,還在生產過程中嗆到了羊水,一直大病小災不斷。夏侯淵夫婦請遍了京城裡所有有名的大夫前來醫治,卻久久不見好轉。
後來有個道士路過越國公府,站在門前喃喃自語。門房立馬就認出他是當初攔下宣和郡主的馬車,並說她肚子裡的孩子命中帶煞的瘋道士,又聽到他口中唸叨著“命數”“大凶”之類的話語,不禁聯想到府內近半年來的各種詭異之事和流言,心中大駭。他既擔心瘋道士到處亂說壞了主家的名聲,又害怕府內真的有什麼邪祟。一時拿不定主意,便將瘋道士請了進去讓人看管著,自己則趕緊上報給了管事。
夏侯淵身為武將,倒在他刀下的敵兵數不勝數,從來不信江湖術士的鬼話,可當他見那瘋道士並未多問,就說出了府中近一年來所發生的怪事,還說出了夏侯紓的生辰八字,也不禁開始疑惑。
瘋道士並未在意夏侯淵的態度,也不多說其他,只說夏侯紓的命格承受不住這潑天的富貴,必須送去道觀裡清修,才能度化厄運,永葆平安。
說完他就轉身離開了,分文未取。
瘋道士走後,夏侯紓又連著病了大半個月,日夜啼哭不止。鍾玉卿剛生產完,損耗較大,又要照顧病兒,整個人都瘦得沒了人形。
夏侯淵不忍妻子受苦,也不想流言持續蔓延下去,不得不揮淚讓人送走夏侯紓。
於是不足半歲的夏侯紓就被送到了離京城不遠的泊雲觀,在那裡度過了無災無難的八年時光。直到夏侯翖在北原戰場不幸罹難,夏侯氏一族遭遇了多次襲擊和刺殺,夏侯淵才忽然想起遠在泊雲觀的小女兒。他不願女兒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便不顧流言下令將夏侯紓接回越國公府。
回京的路上,夏侯紓滿心歡喜,不想卻在途中遭到刺客的埋伏。
當時去接她的護衛,領頭的叫莊樺,是個非常俊朗且機敏的男子,夏侯紓一見到他就對他產生了一種莫名的信賴。
莊樺確實也對得起她的信賴,拼盡全力的護著她。
奈何刺客人多,他們的人很快就被放倒了大半,莊樺為了護著她也中了一箭,獻血順著傷口不停往外流,染紅了胸前的衣襟,但他吭都沒有吭一聲。後來莊樺看到刺客一波接一波的衝上來,擔心護不住夏侯紓,就將她從馬車上抱下來藏在了一處灌木叢裡,自己則駕著馬車墜入懸崖……
半睡半醒之間,夏侯紓彷彿被回憶和夢境緊緊掐住了喉嚨,痛苦著、掙扎著,卻怎麼也逃不開。
過了很久,她才反應過來,這裡是越國公府,她在自己的房間裡,沒有鬼麵人,也沒有那支來歷不明的羽箭。
而她,也不再是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