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統心下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與溫故好好談一筆生意。

可別家哪裡會給他先佔了這個機會,鄭家在府衙有耳朵,別家在鄭宅也有。

鄭統這邊正備著給太守姑母的見面禮,各家老爺就一個又一個,流水一般地往鄭宅來拜會。

鄭統見事藏不住,乾脆也不藏了,都給客客氣氣地請進了正廳裡。

眾位場面上打了半輩子滾的老爺們彼此一照面,各自的心思就全露給了對方,眾人往正廳裡面分別坐開,幾個人幾個心思,合到一起就盤算上了。

鄭老爺端坐堂上,先一步開口:“幾位想必也聽說了,那水潑不進的劉著捱了他自家姑母一通罵。”

“是啊,那劉著實在是太渾了,這潼城何時由他做主了?現今手上稍微有點權柄,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另一個姓王的老爺開口道,張嘴就是火爆脾氣。

孫家老爺吃了口茶,緩緩道:“也不能這麼講,這潼城還是太守做主的。”

王老爺不屑道:“他做個屁的主,那劉著有多少本事咱們還不知道嗎?他要真是個有能耐的,楊萬堂能騎在他脖子上這麼多年?我們至於受那姓楊的這麼多年氣?”

孫老爺眼都不抬,道:“是啊,如今好不容易楊萬堂倒了,該輪到你王老爺騎在太守脖子上耍威風了。”

王老爺把手上茶盞一放,怒道:“誒,姓孫的,你這話說得不地道,怎麼著?你今天過來不是為了這個事?要麼你扭頭出去打道回府吧,我們還得商量正事呢。”

孫老爺回道:“正事也是鄭老爺說的算的,要是你王老爺擺開席面攛掇的正事,我避著走還來不及,哪有你和我說道的份?”

這孫王二位老爺,話裡話外的脾氣也不是奔著當下的事去的。

王家做漕運貨商起家,早些年撿著漕幫手指頭縫裡面漏出來的生意過活,後來南楚朝廷下了專對漕幫的禁令,不出三年就在南楚地界上絕跡了。原本跟著漕幫討生活的王家,憑著在楊萬堂那的供奉,以及這些年對水路漕運的熟悉,硬是從朝廷手裡包攬下了這個營生。

自此一朝翻身,不可同日而語。

而孫家,做的是賭場伎館的生意,向來不在明面上與官家打交道,也是這潼城當中,為數不多的不與楊萬堂為伍的大戶之一。

楊萬堂披著一張朝廷的皮,這種營生不好插手。一開始還藉著劉著的手,明面上找找孫家的晦氣。然而這孫家手底下都是亡命徒,今日被他尋了晦氣,明日就暗地裡拆楊萬堂的場子。

兩邊來來回回鬥了幾次狠,雖然相比之下楊萬堂略佔上風,但終歸是各有損傷。孫家這點事對楊萬堂而言費力不討好,孫家也沒想著擴充套件生意再做其他。兩邊坐下來談了一場,便各自收斂作罷,不相往來算了。

但楊萬堂哪裡是那麼好相與的。

面上的事談妥了,心裡的氣可受不住。楊萬堂又好幾次提點王家,讓他們去尋孫家的晦氣,不過自己的手,便不是自己的麻煩。

王家倚仗著楊萬堂,也只能照辦,只不過都是皮上的動靜,不敢動筋骨。孫家對此又何嘗不知,只不過孫老爺也不想和他楊萬堂硬碰。就把這股子氣,撒到了王家頭上。

兩家的樑子就這麼結下了。

當下在鄭家大宅裡,眼看著孫、王二位老爺拉弓引弦劍拔弩張,這就要撕破臉,鄭統連忙咳了兩下,叫了兩聲“二位”。

見鄭統出聲,原本已經站起身來的王老爺一甩袖子,又坐了回去。孫老爺也氣定神閒地重新端起茶盞,吃起茶來。

鄭統清清嗓子,道:“當年,那楊賊罪大惡極,欺壓我等不說,更是脅迫太守,惹出潼城多少樁的災禍來,別說生意,就連活著,咱們也都心驚膽顫,各位心裡有不痛快,我也有。”

鄭統說著,眼神在當場各位老爺面前掃視一圈,最後落到了孫老爺臉上:“各位對太守多少也都有些怨言,可咱們誰不知道楊賊的厲害。劉太守多年臥薪嚐膽,隱忍不發,一朝行事,便將潼城奪了回來,還了諸位一個太平,也還了百姓一個青天。這個本事,是你我都沒有的。”

這幾位老爺都聽了個明白。鄭統這幾句話,就是要把方向給他們定下。

他們是得把劉著當成太守尊著的。

但鄭統絕不可能放掉這麼大一攤生意。否則的話,他們進門的時候也不會看見院中堆著的那些個箱子。

看樣子,鄭統準備的這份禮,比給梁州軍的還要重。

但此時他們既然來了,就肯定不能讓鄭統一個人吃獨食。眾人既已打定主意,也都不著急說話,等著鄭統自己把這出戏唱圓了。

鄭統心裡更是清楚,話說起來臉不紅心不跳,把劉著這些年辦的一個個窩囊事統統拾掇出來,用太守以退為進、深謀遠慮的角度重新講了一遍。

鄭統這套話張嘴就來,他自己可覺得,這種場面上,只要聽話的好意思聽,說話的沒什麼不好意思講的。

眾位老爺紛紛附和,鄭統一氣說完,話打了個圈,又繞回到了太守姑母身上。

“太守開公驗,那是殫精竭慮的為潼城考慮,這太守姑母,仗著自己長輩的身份,和仰仗著太守得下的那點功勞。就想要敗太守的事,這對諸位都沒什麼好處。”

王老爺一聽這話頭不對,忙道:“說錯了吧鄭老爺?咱們關起門來說話,以前的過所對你我才有好處,如今這公驗好在何處?”

鄭德長聲誒了一句,道:“王老爺,以前的過所讓那楊賊鑽了多少空子,在這劉太守管著的潼城地界上,還能提這事嗎?”

王老爺道:“那我們也不能說公驗好啊!”

鄭德搖搖頭,道:“公驗好不好,不重要,關鍵是誰把著公驗這道關。太守今年四十有餘,他姑母多少也得年過半百了,婦道人家,短視而已。劉太守既然想開公驗,我們來幫著他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