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陸(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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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璐還在笑:“曾侯乙尊盤有一箇中隊的武警士兵守衛著,萬乙除了隔著防護玻璃看幾眼,連上面的銅鏽都沒沾到一粒。除非曾侯乙尊盤也會來幾種靈異,真的是那樣,也該您和鄭雄鄭會長首當其衝。不是說做鬼打熟人嗎,你們年年都要與曾侯乙尊盤親密接觸,真的有靈異出現,那也應當是先纏著你們!”
曾本之說:“真是靈異,也就那些嚇唬人的招數,就怕遇上妖人,大災小難無法預料。”
沙璐說:“曾教授,我不是做學問的,說句不恭敬的話請您別介意。用警察這一行的行話說,我覺得在您心裡藏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次您在我沙海叔叔的私人博物館裡看那些青銅重器時,我就有這種感覺。”
曾本之說:“你覺得這秘密是哪方面的?”
沙璐說:“哪方面我不曉得,但肯定與罪惡無關。甚至還像是挺崇高的,有種天降大任於斯人的感覺。”
曾本之說:“你比萬乙會說話,前些時,我說一句中國的青銅時代沒有失蠟法,那兩天他想問又不敢問,差點自己將自己憋死了。”
沙璐說:“我曉得,萬乙當時幾乎要成人肉炸彈了。直到現在,他還不敢百分之百地相信,曾教授您會將自己畢生的努力否定得一乾二淨。”
曾本之說:“考古這一行,有發現就有否定,不否定就不能進步,曾侯乙尊盤的出土將早先的很多東西否定了,等到某一年紀南城遺址完全發掘之後,只怕整個楚學研究都要重寫。與其讓別人來否定,不如自我否定。那樣,至少說明自己有所收穫,有所進步。”
沙璐說:“萬乙很佩服您,他正在同時研究失蠟法和範鑄法。”
曾本之說:“你們年輕,有的是時間,但要記住,時間不會自動轉化為機遇。這一次,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是讓萬乙研究青銅重器,就一定要好好珍惜,只管將相關問題解決好,暫時不要顧及其他。”
沙璐說:“我可不想讓他變成書呆子。”
曾本之說:“至少這一次當書呆子比不當書呆子好。”
說話之間,他們已經到了黃鸝路上。沙璐的手機響了一聲。這麼晚的簡訊,一般都是萬乙發來的,沙璐停下車,摁開手機一看,不由得罵了一句髒話。在沙璐遞來的手機上,曾本之見到一條聯絡人名為“畜生”的簡訊:“到底是當警察的,懂得各種心理。謝謝你的恐怖故事,讓我們在恐怖的環境中享受從未體驗到的性高潮!”曾本之伸手將此簡訊刪了,他解釋說,這種負面的東西不應當留在心裡,它會影響沙璐對自己的行為做出正確的選擇。沙璐不高興別人替自己做決定,正想衝著曾本之吼幾句,忽然發現萬乙站在小區門口。
沙璐等不及跳下車去,隔著車窗大叫:“萬乙,你都跑到哪裡去了,我以為你也出了車禍!”
萬乙趕緊走過來,趴在車窗上解釋,天黑時自己上衛生間,一不小心將手機掉進馬桶裡了。眼睜睜看著手機沒了,撈不起來事小,關鍵是手機上的電話號碼也沒有。又趕上後來看電視新聞,得知老三口出車禍死了,想與曾本之聯絡,又不記得電話號碼,只好坐公汽到東湖路,再步行來曾本之家。遠遠看見沙璐開車載著曾本之出小區大門往沿湖路去,自己叫也叫不應,追也追不上,實在沒有辦法了,便站在這裡等。
已經是午夜了,地面上的溫度依然灼熱難耐。
曾本之看見沙璐溫情的目光裡已有慾火冒出來。他一個字也不多說了,趕緊下車往小區大門走去。身後的紅色轎車一步也不多走,就在原地掉頭,碾過雙黃線,又往沿湖路駛去。盛夏的深夜,只屬於這些精力旺盛的年輕人。東湖邊的任何一處空寂之地,都會成為他們情愛的樂園。曾本之想起曾小安,並進一步想到郝文章。這兩個年輕人現在在哪裡,該不會也在東湖邊的某個地方吧?果真那樣,就太讓人失望了。
曾本之希望他倆走得遠一些!往西去,譬如到荊州!往北去,譬如到隨州!往東去,譬如到黃州!這三處楚學重地,對郝文章來說,至少可以重回楚學研究的出發地。
曾本之一路對自己說著這些,他沒有按門鈴,自己用鑰匙開啟家門。客廳裡留著一盞小夜燈。曾本之以為安靜睡了,進屋後沒有去主臥室,也沒有去兒童房,換上拖鞋便往書房去,卻發現安靜正像自己平時那樣坐在書桌後面,呆呆地看著對面牆上的曾侯乙尊盤黑白照片。曾本之輕輕走過去,安靜默不作聲地伸出雙手將他緊緊摟住,夫妻二人交換位置後,曾本之像很多年前那樣,將安靜抱在懷裡,然後慢慢地吻到一起。
過了好久,安靜終於抬起頭來輕輕地說:“小安一直沒有訊息。”
曾本之同樣小聲地回答:“讓他們過一陣兩人世界的生活吧!”
安靜又說:“郝文章不會恨我們吧?”
曾本之說:“不會,他心裡比誰都明白,只有他才能作這樣的犧牲。”
“我總覺得,在我們家還有一個不會說話的大人物。”安靜指著牆上的曾侯乙尊盤照片,“就是它!別看它沒有手腳,沒有心腦,也沒有五官,可我們家這些年所有事都在受著它的指揮!”
曾本之說:“你能這樣想我太高興了。我就擔心你不理解,沒想到你是嘴上不說心裡明白。”
安靜說:“以前我是真的不理解,自從你將鄭雄攆出家門後,我天天跑到博物館看青銅重器,特別是看被當做珍寶的曾侯乙尊盤,看著看著,我就發現你這照片上的曾侯乙尊盤與博物館展出的曾侯乙尊盤,有些細節是不一樣的。”
曾本之連忙捂住安靜的嘴,然後貼著她的耳朵用極小的聲音說:“千萬不要再說這種話,你會不小心破壞我的計劃。”
安靜扭過頭來,死死盯著曾本之。
曾本之只好繼續在她耳邊說:“你是我的夫人,應該是青銅重器學界的半個權威。別的話暫時不能多說,我還要你往後任何時候都不要再說曾侯乙尊盤的細節不一樣了。”
安靜說:“我會讓你放心,你也要讓我放心。你告訴我,小安去哪兒了?”
曾本之的聲音像是有蚊子在耳邊嗡嗡:“我也是猜想,柳琴肯定替她安排好了。”
安靜說:“柳琴有什麼本事?平時總是小安帶著她玩。”
曾本之的聲音略微大了一點:“本事大,本事小,都不重要,關鍵是要有絕活。”
老兩口終於上床睡去。天亮後,安靜照常先起床,忙著收拾自己和楚楚,接下來還要送楚楚上學。曾本之表面上很閒,上午和下午都去楚學院六樓的“楚弓楚得”室待著。馬躍之嫌路上太熱,沒來上班。沒有人說話時,曾本之時常對著牆上的曾侯乙尊盤彩色照片發呆,只有上衛生間時,他才起身到走廊裡走一走,或是順便到“楚乙越鳧”室,看看郝文章八年前留下來的某些痕跡。萬乙去博物館時,將鑰匙給了曾本之,說是萬一郝文章回來了,可以進去看看自己從前最熟悉的地方。從“楚乙越鳧”室出來,曾本之一定要在“楚璧隋珍”室門口站上一會兒。他有這間辦公室的鑰匙,但不想在這種時候開啟這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