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等我們!”

曾本之一進家門,安靜就將自己的手機舉到他面前。上面顯示的簡訊是曾小安發給安靜的。安靜對其中的“我們”二字悲傷得要命,楚楚睡著之後,她一個人在家裡哭了好幾場。見到曾本之,安靜又哭了起來。曾本之強忍心酸,不讓淚珠滾出來,安靜每說三五句話,他就要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鐘。安靜沒想到臨近半夜,曾本之還要出門,而且是去到只有死人沒有活人的九峰山。安靜只顧說,這五個字,是她打了二十幾次電話,發了二十幾條簡訊換來的。雖然曾小安與鄭雄鬧翻了,但兩人的公開關係還沒有斬斷,就這樣與在監獄裡關了八年的郝文章待在一起,一旦被人知道,也太有損書香人家的顏面了。打電話也好,發簡訊也好,安靜是想要曾小安必須儘快回家,哪怕將郝文章帶回家來都行,畢竟郝文章與曾本之有過師生關係和上下級關係,在家裡臨時待一陣,也是說得過去的。曾小安的手機一直是關著的,只聽到電腦合成語音在說“你撥打的手機已關機”。

收到那唯一一條簡訊後,安靜馬上回撥過去,所聽到的還是那句讓她覺得噁心的電腦語音。偏偏從這一刻開始,家裡的座機就開始響個不停,不僅有男人有女人,還有從聲音裡聽不出是男是女的人,每次打電話來問的人都不相同,只要開口,沒有不是找曾小安的。說著話,座機上的訊號燈又閃爍起來。又有電話來了,安靜怕太多太響的電話鈴聲會吵醒楚楚,便將響鈴模式改為靜音。

安靜拿起話筒正要接聽,曾本之伸手拿過去,開口就說:“我不管你是誰,是北京來的,還是從雲南來的,或者是那個退而不休的老傢伙指派的,在我眼裡都是鼻屎!你們要是知趣就不要再打這個電話了,你們不知趣我也沒辦法,只好將電話線拔了!”

電話真的不再響了以後,曾本之才意識到,要找曾小安的,只可能是自己提到的三撥人中的一撥。否則,一撥人不再打這電話,還會有另兩撥人因為沒有聽到自己所說的話,而繼續撥打家裡的座機。曾本之只回家裡待了半小時,前二十分鐘開著電燈與安靜說話,後十分鐘關了電燈接著與安靜說話。半小時一到,曾本之就告訴安靜,還有一件人命關天的事情要做,自己必須出去一趟。說完,不管安靜如何又拉又拽,曾本之堅決地開門出來,上了先於他到達小區門口的沙璐的紅色轎車。

曾本之坐定後才發現,讓沙璐通知一起行動的萬乙沒有到。

不待曾本之發問,沙璐便著急地說:“萬乙的手機打不通,說是關機了。可他夜裡一向不關機的。”

曾本之說:“下午他還打電話來問了幾個關於失蠟法的問題。一個研究青銅重器的窮博士,不會有事的,最大的危險也就是手機沒電了!”

時間已到了半夜,曾本之讓沙璐將車開上沿湖路。到了老三口遇車禍的地方,沙璐正想減速停車,曾本之卻要她繼續往前開。一過沙灘浴場,曖昧地停在路兩邊的汽車就多起來。在一處跨湖拱橋橋頭,停著一輛紅色的日系轎車,因為底盤太輕,車內的動靜全部經由車身晃動反映出來。沙璐輕輕一笑之後,拿起手機再次撥打萬乙的電話,聽到的仍舊是電腦合成語音。不只是沿湖路上,沙璐駕車經過之處,都有這樣的車輛出現。等到路兩邊終於只剩下大大小小的綠化樹時,曾本之才想起來,自己並沒有對沙璐說去哪裡,然而沙璐選擇的線路,與自己設想的絲毫不差。

曾本之索性不說話,直到沙璐將紅色轎車停在九峰山公園門口時,才開口問:“你怎麼曉得我要到這裡來?”

沙璐有點小得意地撒起嬌來:“您是大師,但也不要小瞧我這個小警察!當警察也要有天賦!前些時您不是帶我們來過這裡,並且在這裡遇上老三口的妻子華姐嗎?老三口死得莫名其妙,想要弄清楚其中玄機,就應該到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來找線索!我不會對別人說的,從醫院裡出來時,您問我敢不敢在深更半夜去一個比較奇怪的地方,當時我就猜到是九峰山!”

曾本之說:“你太聰明瞭。不過,再聰明的女人一旦陷入情網,便又成了十足的糊塗蟲。”

曾本之要沙璐在車上待著,自己到郝嘉墓上看看,最多十分鐘就會回來。

曾本之伸手拉開車門的那一刻,沙璐突然問:“這裡埋著那麼多死人,您一個人不怕嗎?”

“幹我們這一行的,連幾千年前的老鬼都不怕,幾十年的新鬼有什麼好怕的?”說完,曾本之又反問,“你要是怕,就跟著我,不要一個人待在車上。”

沙璐連忙說:“你快去快回,我反鎖好車門等著你!”

曾本之一隻腳伸到車外了,又回過頭來說:“幹我們這一行,走哪兒身上總得帶著一片龜甲,信邪的人說是可以辟邪,不信邪的人則當做小玩意兒,你要是覺得不踏實,就將這片龜甲留在車上壯壯膽。”

沙璐直搖頭:“您的東西還是您用著比較好,我好歹是個警察,不需要這個!”

曾本之拿著事先準備好的手電筒,走進沒有門的公園大門。已是深夜,天上的星星看上去是涼冰冰的,地上仍舊熱得像蒸籠,那些在草木叢中穿梭的螢火蟲就是蒸籠底下正在燃燒的串串火星。墓地中間的小路不算寬也不太窄,一個人走起來還是很輕鬆的。曾本之一步不錯,半步沒歪,穩穩當當地走到郝嘉的墓碑前,用手電筒照了幾下,便在墓碑底下摸索起來。找了幾分鐘,地上的石塊和磚塊全都翻過來看過,墓碑上的縫隙也用草莖撥弄了一遍,除了幾隻長著甲殼的蟲子,什麼也沒見著。

從公園門口傳來急促的汽車喇叭聲,讓曾本之不得不放棄還想再找一找的念頭。

他趕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事先準備好的紙條,用手電筒照了照上面寫的內容:“那不是普通車禍,是一場精心佈置的謀殺,老三口死了,如果你知道曾侯乙尊盤的下落,請趕緊告訴我,然後走得遠遠的,不要成為下一個目標!”確信無誤之後,曾本之將紙條塞進墓碑中間的縫隙裡。

不遠處的汽車喇叭聲變得淒厲起來。

曾本之感到事情不妙,放開腳步一路跑到公園門口。只見沙璐的紅色轎車在眼前的廣場上前衝後突,左右騰挪,像一頭發了瘋的公牛,在衝著什麼目標撞來撞去。曾本之用手電筒照著紅色轎車的前擋風玻璃,嘴裡大聲喊著沙璐的名字。好一陣兒,仍不見紅色轎車停下來,有兩次還差點撞上廣場前面的隔離石墩。曾本之見情形不對,便將口袋裡的那片龜甲掏出來,衝著紅色轎車扔過去。

龜甲片在大燈燈光中閃了一下,正好落在前保險槓上,癲狂的紅色轎車突然停了下來。

曾本之緩緩走近紅色轎車,隔著車窗,驚魂未定的沙璐看了好一陣兒,才將車門鎖開啟。上了車,還沒來得及問什麼,沙璐已伸出右手將他的左手死死拽住。“嚇死我了!”過了好一陣兒沙璐才說,曾本之下車不一會兒,就有一個像博物館展出的從楚墓中出土的衣服那樣的東西出現在紅色轎車前面。為了壯膽,沙璐按了一下喇叭,沒想它一下子就閃到車窗前。沙璐再按一下喇叭,它又閃到車尾後面。就這樣繞了幾圈,沙璐慌了,就想用車去撞那個像是楚墓中出土的衣服一樣的東西,可是不管紅色轎車如何敏捷,那奇怪的東西即便是明明壓在車底下了,轉眼之間又在某個方向上出現了。

聽完沙璐的話,曾本之用手指在前擋風玻璃上寫了幾個甲骨文文字。每寫一個字,沙璐的情緒就平靜幾分,等到曾本之將幾個字全寫完,沙璐的右手已將曾本之的左手放開了。曾本之下車繞到駕駛座那邊,讓沙璐也下車,還說,要想不將恐懼帶回家,就必須將所有的恐懼丟棄在發生地。心有餘悸的沙璐跟著曾本之,在車頭前面找到那片龜甲。四周都是森林,氣溫仍舊居高不下,雖然空氣還算清新,龜甲片上卻有一股腥臭。

回到市內的霓虹燈下,見沙璐徹底放下心來,曾本之才說:“是那個東西!”

說著,曾本之將龜甲片伸到沙璐的鼻孔附近。沙璐輕輕吸兩下,接著又重重吸兩下,剛才十分明顯的腥臭氣味,一點也聞不到了。沙璐在警校讀書時,為了練膽量,校方經常讓女生觀看頂級的恐怖電影,特別是所謂的鬼片,其中有幾部電影都說,用鎮邪之物擊中靈異之物時,會產生一種惡臭。不過,只要離開事發地點,腥臭之味就會消失。

沙璐心照不宣地問:“以前您碰見過這種怪事嗎?”

曾本之說:“見多了也就見怪不怪。就說發掘古墓吧,如果是當年封了王的,發掘的前天晚上,當地肯定要下大雨。我們今晚見到的這個東西,應當是個冤魂,甚至就是郝嘉!他曉得我不怕,也有辦法,所以才衝著你來。但他沒有惡意,只想讓我們為他做點什麼事!”

順著沿湖路往回走到老三口被寶馬越野車撞死的地方,一輛掛“鄂AWH”開頭牌號的黑色轎車剛好停在那裡。沙璐突然來了個急剎車,將車停在路邊,什麼話也沒說,拉開車門,下車後直奔那輛黑色轎車而去。曾本之下意識地跟著下了車,站在車後,只見沙璐在那輛黑色轎車的車窗上毫不客氣地敲了幾下,待車窗玻璃落下後,沙璐衝著車內大聲說:“姓鄧的,你們也太會逍遙,太會找地方了!要是沒看晚上的電視新聞,趁早回你們的狗窩去看看重播。不然的話,搞不好會有吊死鬼鑽到車裡,當你們的小三。信不信由你們,我簡單說一下,今天中午,一輛寶馬越野車將一個老男人頂到你們旁邊的這棵樹上活活撞死了!”說完這些,沙璐扭頭往回走到車尾,又轉過身去,繞著黑色轎車轉上一圈,那樣子像是故意誇張,將胸脯挺得高高的,腰部和臀部一左一右地比T形臺上的模特兒還晃得厲害。各行各業的衣服,以女警察的制服最為性感,再配上沙璐十足的媚態,車內的男人估計有些把持不住了。那輛黑色轎車動了一下,像是要開走,又停了下來。片刻後,這個過程又被重複了一遍,最終還是停在原地不動了。

坐回駕駛座上的沙璐氣吁吁地拍了幾下方向盤,忍不住告訴曾本之,那輛黑色轎車是當鼻屎處長的前夫的。沙璐故意告訴他們車禍的事,也知道他們不會相信,等到明天上班後,見到報紙上的新聞,明白這些都是真的,往後就夠他們噁心了。

曾本之擔心沙璐出現偏執心理,便另找了一個話題:“你不是說當警察需要天賦,也要用直覺預判嗎,你再想想,萬乙是不是遇上什麼意外了?”

沙璐果然笑起來:“他唯一的意外就是當年追我沒追上,現在終於追上了!”

曾本之一點也不笑:“信心太足也不見得是好事。你心裡要有準備,最近一段凡是與曾侯乙尊盤沾邊的人,可能或多或少都有點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