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安說:“這種話什麼時候不能問,何必非要等姓鄭的不在家,偷偷摸摸地好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們放心,監獄裡到處是監視器,見面時中間還隔著一道鐵柵欄,連手指頭都碰不著。”

安靜大叫一聲:“你真的去了?”

曾小安說:“是呀!”

安靜急得在原地轉了一圈:“什麼時候去的?”

曾小安說:“以前的記不得。今天上午剛去過。”

安靜捶胸頓足地說:“我的瘋丫頭吔,你這是放著好日子不過,故意為難自己呀!”

曾小安平靜地說:“老人家此言差矣!我是替你們著想。我曉得爸爸心裡其實一直惦記著郝文章,只是放不下面子,明明想去探監,卻裝出一副大義滅親的樣子。媽媽你也是如此,姓鄭的剛住進我家時,你前後三次衝著他叫郝文章,弄得人家不知道有多尷尬。不管媽媽心裡有沒有愧疚,反正我是覺得我們家的人,除了楚楚,沒有一個對得起郝文章!所以,我去探監,是替我自己贖罪,替爸爸媽媽還債!”

安靜說:“婚姻是一家人的事,他和你沒有夫妻緣分,當然成不了夫妻。除了老天爺,還能怪誰呢?”

曾小安說:“媽媽,你又不實事求是了。當初郝文章與人熱戀時,是誰一天到晚像電燈泡一樣,盯著那個女孩?”

安靜說:“我這樣錯了嗎?我不這樣盯著,你能嫁給鄭雄嗎?我要是任由你跟著郝文章跑,豈不是要守八年活寡嗎?”

曾小安說:“你一點沒錯,是我自找苦吃,所以才守了八年活活寡!”

安靜沒有注意到與“活寡”不同的“活活寡”,繼續數落曾小安:“當初老孃替你做主,你得了便宜還要賣乖。看看與你同輩的女孩,有哪一個比你嫁得好?人家鄭雄,專業上是你爸的助手,這些年不是他挺槍出馬與討伐你爸的那些人論戰,換成你爸自己,即使再加上郝文章,也不可能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在政治上鄭雄就更不用說了,剛剛做到正廳級,老省長就承諾過兩年肯定可以升為副省級。”

曾小安試了幾次才打斷安靜的話:“我不是說你老人家的乘龍快婿的壞話,但我確實在想,這姓鄭的到底是捍衛我爸,還是往我爸臉上抹黑?你們到網際網路上看一看,人家指名道姓地說曾本之是比青銅還死硬的學閥學霸,是楚學研究的希特勒和秦始皇。學術獨裁比政治獨裁更可惡!玩政治反正就是比誰更黑,學術可是要分清楚黑白的,硬要搞獨裁,那就成了天地顛覆,真假倒置,睜著眼睛說指鹿為馬的瞎話。現在我最擔心的是萬一出現大逆轉,只怕人家眼皮眨都不眨一下,就將曾家的一切當成垃圾處理掉。”

見安靜捂著胸口滿臉痛苦的樣子,曾小安突然閉上嘴。

曾本之快步跑進屋裡將自己吃過的救心丸拿出來,給安靜餵了幾粒。

曾小安見勢不妙換了一副模樣,輕言細語地貼著安靜的耳邊說,女兒這樣說話,也算是女兒給自己打預防針,天下男人一闊就變臉的佔百分之九十九,早點將鄭雄鄭會長往壞處想,將來被鄭雄鄭省長甩了,自己心裡也好受一些。

安靜心裡難受與心臟病無關,只要曾小安不再故意氣她,也就沒事了。脈搏剛剛恢復正常,她就主動問,網際網路上是不是也在說鄭雄的壞話。

曾小安要安靜保證不再生氣她才說。

安靜答應之後,曾小安仍不放心,又放了幾粒救心丸在手邊以備急用。

網際網路上罵鄭雄的話,幾乎將漢語中所有難聽的字眼都用上了。有的話曾小安還能複述,實在無法說出口的,曾小安就用筆寫,還有連漢字都不好意思寫的話,曾小安只能寫成漢語拼音。

安靜果然沒有生氣。她甚至覺得,只怪鄭雄的能力太突出了,搞研究,當廳長,都做得比別人出色,如果沒有招人嫉恨,那才是人世間的奇蹟。前兩年,總在電視上露面的那個男孩,各方面都是弱智,卻能拿著指揮棒,指揮樂隊演奏交響樂,按說大家都要同情這孩子才對,偏偏還有那麼一批人挖空心思專門說一些最難聽的話。對弱智的孩子尚且如此,何況鄭雄這樣的精英。現在的人,純粹是學者和純粹當官員都好辦,怕就怕既是學者,又是官員,剛剛被人用學術標準來判別,轉眼之間又有人從政治角度來批評,就像孫悟空遇上二郎神,一個有七十二般變化,另一個剛好有七十三般變化,無論孫悟空怎麼努力,總能被二郎神盯著不放。網際網路上針對鄭雄的那些話,千篇一律全是謾罵。偶爾點出一些具體事情,比如借開學術會議的名義,實際上是公關,請相關人員到神農架、武當山遊玩。比如用公款在幾家重點報刊上買版面,刊登曾本之的研究文章。比如用行政手段為曾本之謀取一些名頭嚇人的榮譽頭銜。在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看來,這樣的事自然也是別有用心。但從純學術角度來看,最多可以說成是對曾本之的愛護,與假公濟私相差十萬八千里。

類似的咒罵,反而讓安靜覺得鄭雄是在捨己為人。

到這一步,曾小安也不再與安靜鬥嘴了。她轉過來問曾本之:“明天確定要去江北監獄嗎?”

曾本之說:“是的。我也去探一回監!”

曾小安說:“謝謝你法外開恩,終於要去看郝文章了。”

曾本之說:“錯了。我去探監是要看另一個人。”

曾小安說:“我說呀,無緣無故的太陽怎麼能從西邊出來!”

曾本之點點頭:“我們快去快回,不要驚動任何人!”

連安靜都聽懂了,曾本之說這話的意思暗指鄭雄。

安靜說:“你們父女倆可要聽好,這事下不為例,家裡的事情不能瞞著鄭雄,不然的話,就會弄成無風起三尺浪。”

曾小安說:“媽媽,你這樣子可不像土生土長的武漢人。咱武漢的丈母孃凡事一定是優先心疼女兒,然後才心疼女婿。只有鄉里來的人才說什麼會心疼人的丈母孃先心疼女婿,不會心疼人的丈母孃先疼女兒。市裡天天發號召,要全市人民發揚敢為天下先的精神,說的是復興大武漢,沒有要求丈母孃們不用繼承光榮傳統!”

安靜說:“還不是被你鬧的。老婆不會心疼老公,當丈母孃的再不做些補救,人家在這屋裡待著還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