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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虧他說對方是鼻屎。公墓管理員聽不懂這種陌生的罵人詞彙,才沒有讓事態發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馬躍之適時地走到他們中間,一手推開鄭雄,一手摟著公墓管理員的肩膀,順著來路往回走。公墓管理員心有不甘,一開始還扭頭向後大聲說,郝嘉墓東邊第三座墓,去年三月就冒過黑色霧氣。清明節死者的家人來掃墓時,自己好心告知,提醒他們注意。那家人也像鄭雄這樣,以為是要騙他們的錢財,擺出一副愛聽不聽,愛理不理的樣子。沒想到才過三個月,這家人的一對雙胞胎男孩,就在長江裡同時淹死了。馬躍之陪著公墓管理員走了一程,直到對方腳下走順了,沒有繼續糾纏的意思,這才鬆手。回到郝嘉墓前,馬躍之特意去東邊看了看,在公墓管理員所說的那座墓旁,真的有一座合葬的雙胞胎男孩之墓。
“遇到任何事情也不要與這種人鬥氣,像看守墓地這種職業,說不怪它也怪,說怪它就更怪。凡事都不要惹他們,你想想,好生生的一群人中,為何偏偏認定是你鄭雄給郝嘉造成了大冤屈?這種蹊蹺的事一旦傳出去,就不是罵一聲鼻屎能過去的簡單事情了。”馬躍之不輕不重地勸鄭雄幾句。見鄭雄不做聲,馬躍之又對大家說,“俗話說好事成雙,按我的經驗,這種怪事,往往也會成雙!”
曾本之很有默契地接過馬躍之的話,說自己本來只約了鄭雄來這裡,既然大家不約而同地來了,也可以當做天意使然。說著,他掏出用甲骨文寫的第一封信,遞給站在身邊的曾小安,曾小安看過後,又遞給安靜,安靜同樣看了一眼,又遞給柳琴,最後由柳琴遞給真正看得懂甲骨文的鄭雄。
鄭雄之前的那些人,只是對信封上寫的字好奇。
鄭雄當然不同,他看看信,又看看墓碑,再回過頭來重新看看那封寫給曾本之的信,臉上的表情,除了驚訝再也沒有其他。等到第二封用甲骨文寫的信遞到鄭雄的手上時,先前所有的驚訝已經扭成一團變成一種純粹的肌肉抽搐。
一直沒有說話的安靜忽然驚叫起來:“老曾,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死了二十多年的人給你寫信,太嚇人了!這信是放在辦公室吧?若是放在家裡我可要嚇死了!”
曾本之趕緊說:“是的,是放在辦公室。我就是擔心你害怕,才沒有做聲的。”
馬躍之則與安靜開玩笑:“要不你當面問問郝嘉,活著時不寫信,為什麼要等到死了二十幾年才想起來寫信?”
安靜卻認真起來,她朝著郝嘉的墓碑作了一個揖:“老郝呀老郝,我和老曾可沒有虧欠過你。你在世時喜歡吃捶肉,每次你來家裡吃飯,我都要忙一下午,手都捶起泡了,才夠你一個人吃一餐。你要是敢嚇唬我和老曾,回頭我就用那個捶肉的錘子來捶你的墓碑。”
柳琴也插進來說:“你這個郝嘉,你敢裝神弄鬼我也不依你!我和老馬結婚時,你喝醉了,抱著我不放,非說我不是姓柳,而是姓楊。還說我是女兵,穿軍裝的樣子比穿婚紗還好看。最後還大吼大叫,這輩子非要我做你的新娘子!你要是再借酒裝瘋,我就將你第二天的道歉退回去,讓你悔恨一輩子。”
柳琴的話讓本來十分沉重的氣氛變得活躍起來。
曾本之也不管那兩封甲骨文寫的信了,接著柳琴的話說,郝嘉是人醉心不醉,當初在曾侯乙大墓發掘現場,確實有一個姓楊的女兵,是在附近修鐵路的鐵道部隊的女衛生員,面相一般,但氣質特別好,郝嘉十分迷戀她。女兵小楊對郝嘉也動了心,郝嘉手分明是好好的,她卻借替他包紮傷口,一塊紗布纏了又拆,拆了又纏,一弄就是半個小時。但是那個女兵被死了老婆的團政委看上了,全部隊的人早就都將她當成了團政委的新娘子,從團長到士兵,大家都稱她為小嫂子。曾侯乙大墓發掘完畢的那天晚上,郝嘉也喝醉了,因為那天晚上女兵小楊真的和團政委結婚了。
馬躍之就勸大家,逝者為大,就不要揭郝嘉的短了,其實郝嘉在這件事情上過得很艱難,有一回他跑到馬躍之的辦公室,說是為當初婚禮上的胡鬧道歉,實際上是說自己的事。頭一天郝嘉從北京出差回來,在武昌火車站下車時,看到女兵小楊坐在另一列火車靠窗的座位上。女兵小楊也看到他了,從車窗裡探出半個身子,拼命朝他招手。郝嘉剛衝到那車窗前,女兵小楊就被人硬拖回車廂內,站在車窗前的人換成了那個死了前妻才娶了女兵小楊的團政委。那列火車是開往烏魯木齊方向的,在武昌站足足停了半個小時。郝嘉在站臺上站著,團政委在車窗後站著,彼此對視。車窗太小,郝嘉看不到遮蔽在團政委身後的女兵小楊。直到火車終於開了,團政委身子一晃,他才看到半張被淚水淹沒的熟悉的臉龐。
曾本之瞪大眼睛,他很奇怪自己竟然不知道這件事。馬躍之說,那一陣子,因為曾侯乙編鐘仿製成功,曾本之正沉浸在莫大的榮耀之中,備受冷落的郝嘉自然不會與他說這些,所以才將內心的衷腸訴說給一個與青銅重器沒有關係的局外人。
見曾本之在嘆氣,馬躍之就說:“不管怎麼說,人家死了二十多年還記得給你寫信,可見你倆的感情也是天長地久!”
話題又回到用甲骨文寫給曾本之的兩封信上,安靜和柳琴都想知道前一封信寫的四個字和後一封信寫的四個字,各是什麼意思。曾本之就讓鄭雄解釋給她們聽。即便在這種時候,鄭雄也要在曾本之面前謙虛一下,說自己剛好認識這八個甲骨文文字,前面四個字是說要開始拯救某個人或者某件事情,後四個字的意思複雜一些,“二五”是南京人經常用來貶人的話,原來的典故是說,有兩個人因為同一件事在皇帝面前同時邀功獻媚,並要賜賞五百貫銅錢。皇上就每人賞了二百五十貫。後來南京人將二百五簡化成二五。武漢人也經常罵人是二百五,意思是一樣的,都是罵人神經病,將自己賣了還幫別人數錢。天問二五當然就是譴責那些沒骨氣喜歡邀功獻媚的人。
曾小安當即對鄭雄說:“楚莊王的轉世之人是你找到的,這‘天問二五’四個字是你的寫照,應當寄給你才合適!”
這一次不是安靜而是曾本之攔住曾小安,不讓她再往下說。
曾本之要鄭雄幫忙想一想,這兩封信的出現,到底意味著什麼。他還解釋之所以先前沒有將第一封信及時給鄭雄看,是因為那時他還認為可能是媒體精心設計的某個娛樂陷阱。現在的新聞界沒有文化記者,只有一群接一群的狗仔隊。直到第二封信寄到後,他才覺得事出有因。
“難道沒有別的線索嗎?如果有別的線索也許就好辦一些。”沉思時,鄭雄像是自言自語。見等不來別人的回應,鄭雄只好壯著膽說:“像這種沒頭沒腦的事,只能憑直覺判斷。依我看,這兩封信可能與曾侯乙尊盤有關!”
所有人都在看著曾本之時,只有萬乙大聲問:“何以見得?”
鄭雄說:“我說過,我只是憑直覺!”
曾小安非常罕見地誇獎鄭雄:“鄭會長這話才像是人說的。兩封信,八個甲骨文文字,是要拯救遭到天譴的獻媚者。說小一點在你們楚學院,說大一點在你們青銅重器研究領域,最有皇家氣象,最具王者風範的只有曾侯乙尊盤。誰有本事將這件能使紫氣昇華的寶器,作為最大的媚獻給誰,那才是要用甲骨文作為底氣才可能拯救的!”
此言一出,便得到馬躍之的喝彩:“到底是曾本之的女兒,每個字都說到點子上了。”
鄭雄也說:“小安的分析不無道理,這些時我在外面出差,也是感覺到那些在千里之外發生的種種瑣事,每一件都關係著曾侯乙尊盤。”
鄭雄既說了熊達世與和氏璧傳國玉璽的事,也說了自己和老省長這一路走了幾個省市,到過十幾家博物館,所看的全是青銅重器。無論是與自己說,還是同別人聊,老省長不知不覺地就會提及曾侯乙尊盤。
曾本之問:“你以為他想幹什麼?”
鄭雄說:“這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馬躍之在一旁不滿起來:“小鄭啦小鄭,你總是喜歡下意識地玩些不必要的聰明。弄一個青銅重器學會,一下子就有三千萬資金到賬,你要是想不到接下來會幹什麼,不要說我們,這九峰山上的十萬鬼魂都沒有一個相信的。”
鄭雄說:“我真的不敢想,一想到這些身上就出冷汗。”
說話時,鄭雄的臉色真的變白了,先是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片刻後,襯衣的後背就被汗水溼透了。安靜要曾小安幫忙擦擦汗,曾小安極不願意地從手提包裡取出幾片面巾紙,遞給鄭雄。
馬躍之有些詫異地說:“青銅重器學會雖然大名鼎鼎,卻是上不挨天,下不沾地,既管不了省博物館,又不能插手考古發掘,剩下來就只有一件事值得做卻沒有人做——”
大家都盯著馬躍之,等他說出那句都到了嘴邊的話。
馬躍之也不是故意賣關子,他望了望曾本之,又看了看鄭雄:“二位專門研究青銅重器,應當比我清楚,只是不願意說罷了。”
停了一會兒,馬躍之又對萬乙說:“這位青銅重器的後學,你也應該曉得呀!”
萬乙驚慌失措地一邊搖頭,一邊擺手,嘴裡不敢多說一個字。
“看來這話只有由我來說了!”馬躍之將在場的人依次看了一遍,“正廳級的青銅重器學會,三千萬大筆資金,除了仿製曾侯乙尊盤,做任何其他事情都不合適。”
聽聞此言,曾本之還算鎮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