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叄(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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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故電梯卡在六樓不肯下來。曾本之只好牽著楚楚從樓梯間步行,已經到一樓地面了,追上來的安靜還要橫刀奪愛,抱起楚楚快步鑽進曾小安的香檳色越野車。曾本之沒說什麼,以為她是送楚楚上學,順便到水果湖菜場買點菜。安靜平時總說,黃鸝路一帶小超市裡的菜像是水果湖兩家大超市賣剩下來的邊角料。踩著學校的上課鈴聲,將楚楚送到校門口後,曾小安掉轉車頭,駛到水果湖菜場門口。
安靜卻不肯下車:“我也要去江北監獄看看!”
曾小安看了看曾本之,曾本之只好說:“我去江北監獄是見另外一個人,與郝文章無關!”
安靜說:“我一個大活人,不用你背,不用你抱,就想跟著你長長見識!”
曾本之說:“這監獄裡的見識長得再多又有什麼用?我知道你是不放心,不讓我見郝文章。我再說一遍,我不會見郝文章,實話對你說吧,我想見那個諢名叫老三口的青銅大盜。”
安靜說:“別開口閉口稱人家是青銅大盜,人家只不過是悄悄地幹,你們這些所謂專家是大張旗鼓地幹,反正都是挖人家的祖墳。人家能不能挖出文物來,都是用自己的錢,你們動不動就是幾百萬、上千萬地花納稅人的錢。”
曾本之不高興了:“你說夠了沒有,婆婆媽媽的?”
安靜還是不依不饒:“還沒有,一會兒見到那位青銅大盜,我還要問他一些事。”
曾本之說:“你想得美,只怕他連我都不肯見,何況是你!”
安靜覺得奇怪:“不是說監獄裡的人最怕獨居一室,沒有說話的伴嗎?與外面的人聊一句,勝過獄友一百句。”
曾本之找到反擊的機會了:“昨天小安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她探了九十六次監,郝文章也不肯出來見她一面。”
安靜像是故意激曾小安:“那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傢伙,太鐵石心腸了。真讓人想不到,當年他如何同小安談戀愛?”
無論曾本之和安靜在身邊說些什麼,曾小安都不接話。
香檳色越野車經過長江大橋時,下游方向的欄杆旁聚集不少人。
有拿著對講機的警察,也有扛著攝像機的記者,剩下的全是圍觀的過路人。
安靜馬上想到,一定是有人要跳江。曾本之本不想搭理,經不住安靜反覆說,只好表示不同意見,說這些年跳橋的人都是選擇下午到黃昏這個時間段,早上起來神清氣爽,那些讓人想不通的事情還沒有發生。安靜自然不同意,舉出徹夜失眠的人做例子。曾本之於是又拿出新觀點,自從長江二橋通車以後,想跳橋的人幾乎不再選擇長江大橋了,一是因為長江大橋有武警巡邏站崗,不太方便;二是因為長江二橋的欄杆下面還有歇腳的地方,跳橋的人翻過欄杆以後,還能在那裡重新做一次決定,長江大橋就不行,欄杆下面就是江水,容不得半點後悔的念頭。
見自己說不過曾本之,安靜突然冒出一句:“想死的人,哪有那麼多的講究,那一年,郝嘉不就是隨隨便便就從楚學院六樓跳下來了!”
曾本之下意識地瞪了安靜一眼,嘴角動了幾下,明明有話,但沒有說出來。或許覺得自己話沒有說好,安靜也不再說話了。
香檳色越野車駛過長江北岸的橋頭堡,很快進入漢陽地界。
安靜說自己十幾年沒來過漢陽了,上一次來漢陽她還沒有退休,被幾個女同事硬拉著到歸元寺磕頭敬香。幾個同事都在玩股票,又都被套牢了。也不知道她們從哪裡求得如此妙招,到歸元寺問股市迷津,非要帶上一個從不玩股票的菜鳥。安靜後來才知道,當年小學課本中有寫少女被當成祭品獻給河神的故事,自己正是被當做股市“處女”,獻給了財神菩薩座下的“金牛”。安靜一直不知此事真假,若是當真吧,同事們說起這些時,嘻嘻哈哈沒個正經;不當真吧,她們在菩薩面前磕頭敬香,從始至終都要自己像祭品那樣待在一旁。那一年只有一個同事解套。第二年,其餘沒有解套的同事還要拉她來歸元寺。安靜自然不肯再來,拒絕的理由很簡單,她說自己也試著買了一隻股票,已經不是她們心目中的股市“處女”了。
曾小安提醒安靜,不是十幾年沒有來過漢陽,而是十年沒有來過漢陽。並且直接說明,安靜退休之後,曾經和剛到楚學院上班的郝文章一起來過歸元寺。聽曾小安這麼一說,安靜馬上不做聲了。
經過十幾年的改造,整個漢陽已變得面目全非。安靜盯著車窗外,以為還能像當年那樣,隔著老遠就看得見歸元寺上空滾滾的香菸。有一陣,安靜似聞到香菸的氣味了。她正在努力尋找,忽然發現江北監獄就在眼前。
曾小安開著香檳色越野車,在監獄門前轉了一圈,明明有停車位,也不停車。安靜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她問過,曾小安沒有回答。曾本之淡定地坐在車內,他當然很清楚,像昨天上午那樣,曾小安又在找鄭雄,看他是不是謊稱去了北京,其實還在暗中窺視。轉了一圈,又再轉一圈,曾小安終於將香檳色越野車停了下來。
三個人從旁邊的側門進到登記室,一一登記之後,再到另一間辦公室,曾本之上前親筆填寫了一張表。一直守在他身邊的安靜,見表格中“會見何人”一欄裡寫著“何向東”三個字,這才鬆了一口氣。
曾本之將填好的表格遞上去,回到等候區時,像無意地掃了曾小安一眼。
曾小安馬上回頭對安靜說:“既然來了,我也再去登記一下。”
安靜瞪大眼睛對她說:“你嫌被人家拒絕了九十六次還不夠,還想爭取過一百次呀?”
曾小安做了一個鬼臉:“生命不息,奮鬥不止。我額頭上碰壁碰出了老繭,再多碰幾次也無所謂。”
曾小安說幹就幹,安靜哪裡攔得住。
安靜正要埋怨曾本之,有人過來通知,輪到曾本之去會見室了。
從等候區到會見室,要經過一條用鋼鐵和混凝土建築的陰森長廊。曾本之這輩子不知進入過多少古墓,最長的墓道有差不多五十米,沿途都是累累白骨,還盤著一條大蛇。曾本之獨自走在最前面,心中不曾有過半點驚恐。即便是那次在荊州發掘出一具千年女屍,掀開臉上的綢布時,其容顏仍完美無瑕,眉眼之間彷彿還有挑逗之意,旁邊的人莫不大呼小叫,正在動手清理的曾本之,反而鎮靜自若。事後別人都說他像是坐禪。此時此刻,前面有獄警領路,還看得見其腰間烤藍閃爍的佩槍,曾本之心裡有種特別的沉悶與緊張。
等隔著鐵柵欄看見諢名叫老三口的何向東時,先前想好的開場白,竟然忘得乾乾淨淨。
反而是老三口像老熟人那樣先問他:“你怎麼現在才來?”
曾本之來不及細想,隨口反問:“你怎麼曉得我要來?”
“我當然曉得。我還沒有進來時就曉得。我沒進來時,你找不到我。我進來了就哪裡也去不了,你竟然拖了這麼久才來。單憑這一點,你和郝嘉的差距,就像豬八戒和孫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