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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雄用盡力氣注意聽每一個字,生怕有所錯漏。
“歷史上楚國的青銅重器很多,僅僅是已經發掘出來的就很了不得,讓人歎為觀止。可這些東西如果只存放在博物館的展廳裡,說得好聽一點,像花瓶擺在那裡裝好看,其實一點作用不起,與廢銅爛鐵差不多。任何文物,如果不能轉化為生產力,成為意識形態,就不能成為真正的國寶。你懂我的意思嗎?”
鄭雄鼓足勇氣說:“請老省長具體說明。”
老省長沒有發現鄭雄的緊張,繼續汪洋恣肆地說:“譬如曾侯乙編鐘就很好,都過去兩千幾百年了,還能發出音樂聲,還能到世界各地去演奏,這就成了生產力,成了意識形態嘛。你們楚學院,過去我雖然支援過,但力度不夠大。這一次,我想做些彌補。那天聽說你恭維莊省長是當代楚莊王,我聽著不好受,這分明是含沙射影嘛。仔細一想,又覺得問題不大。政治嘛,就是這樣,為王為賊,都不是自己說了算。不過我倒是因此發現,當初我簽字評價你是有爭議的人才,倒是一點不錯。”
鄭雄哪會聽不出,老省長話裡有話,暗諷他在溜鬚拍馬。
“我不是楚莊王,你也不是屈原。但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做點研究楚史的事情。我的想法是這樣的:成立一個正廳級青銅重器學會,你當會長,我這個退休幹部只能掛名當個名譽會長。你放心,我明白你的心思,我不會空口說白話,只要你表態同意,不出十天,一應正式檔案都會有的。有句話是不是這樣說的:一個人行還是不行,要看說他行和不行的那個人行和不行。如果你同意,過一陣我帶你去見一個誰想說他不行都不行的人。”
鄭雄已經在考慮一些具體的細節問題了。
“學會經費如何解決,是財政編制,還是另有來源?”
“有財政編制,人頭費,事業費,一樣不少。你說說,每年想要多少研究經費?”
“三十萬!不算多,但是不能少。”
“這點小錢能做什麼,再加兩個零。學會一成立,就會有一筆三千萬經費到賬。”
“老省長將工作做到這個份兒上,我要是再推辭就太虛偽了!”
“好,那就一言為定。不過,你也要儘快著手做一件事,青銅重器學會沒有給曾本之留位置。說起來,外面的輿論沒什麼。但你們家裡,這事一定要擺平,不能讓老先生公開發牢騷,更不能唱反調。”
鄭雄一下子愣住了,研究青銅重器的權威不能進青銅重器學會,這太有悖常理。他馬上明白,老省長突然出現在曾本之的七十壽宴上,大概也是衝著他想成立的青銅重器學會而去,說不定最初是想請曾本之出任會長,以曾本之的脾氣百分之百地會拒絕,老省長沒辦法了,才退而求其次。
“反正是空名,能不能也讓他當名譽會長?”
“這件事你就不要討價還價了,絕對不行!”
接下來老省長又說,曾經想過將辦公點設在楚學院,後來這個想法被否定,還是在東湖賓館裡面租一棟別墅為好,可以減少閒雜人員的干擾。
好像還有別的什麼人在隔壁等著老省長,他沒有留鄭雄吃晚餐,理由當然是知道鄭雄晚餐必須回去陪家人。
臨別時,老省長握著鄭雄的手突然說:“曾侯乙尊盤被你們說成是國寶中的國寶,全世界真的只有獨此一件?”
鄭雄說:“按照曾先生的估計,也許荊州城外的楚國都城紀南城遺址中還埋著第二件或者第三件。但那地方不要說發掘,就是在上面挖坑栽樹國家都嚴令禁止。”
“那麼複雜的編鐘都能複製,為什麼曾侯乙尊盤不能複製?”
“編鐘是用範鑄方法鑄造的,曾侯乙尊盤是用失蠟法鑄造的,前一種工藝一直在使用,後一種工藝大部分已經失傳。”
“我怎麼聽說有人懷疑中國的青銅時代沒有‘失蠟法’!”
“文物考古這一行,乾的都是些死無對證的事,任何爭議都是正常的。”
老省長最後這句話,讓鄭雄忽然感覺到莫大的壓力。他平靜地應對著,內心深處敏感地意識到,老省長最後這句話肯定不是隨便問問,一定有他更深一層的想法。
果然,老省長趁他在想別的,突然問:“曾侯乙尊盤為什麼會冒紫煙?”
鄭雄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也是隻聽別人說,從來沒有親眼見過。”
“什麼境界的人就能看到什麼境界的東西。曾本之不會沒有見過吧?”
“他自己不說,也不讓我問,說這些邪門歪道、烏七八糟的東西不值得費腦筋。”
“有機會我要親自問問他。”
“曾先生脾氣古怪不大好說話。你還不如多去博物館看看,說不定哪天自己有所發現,肯定比只聽別人說的效果好。”
鄭雄最後這句話得到了老省長的認同。告別興高采烈的老省長,鄭雄只顧往外走,忘了先前吩咐別人將手機送到服務檯。眼看鄭雄就要出大門了,餘秘書才在身後提醒,問他是不是想再丟一次手機。
鄭雄將手機拿到手時,餘秘書在一邊意味深長地笑著:“看來你是真的將手機弄丟了。”
鄭雄不喜歡餘秘書說話的語氣,卻沒有頂回去的力量:“沒辦法,一旦開始苦思冥想,就免不了丟三落四。”
從東湖賓館出來,右轉彎駛上東湖路,沒走多遠就收到手機關機時滯留在移動公司伺服器裡的幾條簡訊,發簡訊的除了餘秘書竟然沒有別人。前面幾條的內容是催他不要誤了老省長約見,只有最後一條是剛才發的。
這條簡訊分兩層意思:先是轉告老省長的話,剛才談話很投緣,有相見恨晚之意。其次是餘秘書自己主動打圓場,他要鄭雄別計較老省長說話的方式與語氣,老省長在意鄭雄關於楚莊王的說法,可以理解為透過將現任省長比喻成楚莊王,而使老省長認識和了解了鄭雄。沒有這個譬喻,老省長或許還會將鄭雄當成曾本之第二,也是那種食古不化,只會鑽故紙堆的書呆子。有了這個譬喻,老省長才能洞察鄭雄因長期研究歷史,既知宮廷弔詭,更懂宮廷奧妙,是難得的有用之材,才敢放心大膽地委以重任。
鄭雄的思緒在餘秘書說曾本之是食古不化,只會鑽故紙堆的書呆子那幾句話上反覆了幾次,他覺得話裡有話,一時間又想不出,更深一層的意思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