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聽見九衛,心中一動,道:“九衛的人員倒雜。”

她記起九衛裡還有不少蕭家派系的人。又問了太監的出身。果然,那太監出身的小官家庭,七扯八彎,也算是蕭家門下。

不然也不能進她的慈仁宮。

太監彎著身子,小心地將她的白髮編進辮子裡去,柔聲道:“九衛是個清閒活兒,都是咱們的自己人,太女日常也不啟用,奴才那弟弟,總嚷嚷著想要換個地方,奴才知道了,教訓了他一頓,能進九衛已經是太后的恩典,怎可以得隴望蜀的……”

他說話輕輕娓娓,太后聽得舒服,心中漸漸也想明白了。

九衛組成成分可雜得很,鐵慈日常在盛都都不敢啟用,如今便派到她身邊,她如何就敢用了?

把九衛弄過去,還可以監視或者控制她的行動呢。最起碼以後可別再發生滋陽這樣的事了。叫她邀了好大的名聲去,今兒看見群臣那震驚讚賞的眼光,看了叫她堵心。

若是還不聽話,那九衛裡還有……

她想起之前在九衛的佈置,臉上神情漸漸舒展。

有那人在,就算是皇帝和皇太女非要把九衛弄去是有什麼野心,也做不成事兒。

反而容易偷雞不著蝕把米。

身後太監微笑著攏起她的發,太后忽道:“傳次輔來慈仁宮吧。”

太監笑著應了一聲。

……

一個時辰後,著令太女九衛出京,駐海右滋陽的命令,便出了宮門。

大殿前廣場上的靜妃,才由人慢慢扶起來。

大殿之巔有個人站在那裡,明黃袍子,看見她起來,遙遙一笑。

靜妃忽然就想起那日也曾在太后膝前一跪,出門後看見的陛下氣急敗壞的神情,和太女微帶失望的目光。

她覺得心裡茫茫然的,並不明白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卻忍不住紅著眼眶,也一笑。

……

鐵慈揹著一個小包袱,站在躍鯉書院高大的牌坊前。

書院的選址多半依山傍水,所謂師法自然,從這座高大的漢白玉牌坊下看過去,可以看見整座書院呈串聯式排列,中軸正對著青陽山最高的山峰,牌坊後的廣場後,便是一座書院最重要的講堂,黑底金字書“明倫”二字。講堂左側藏藏書浩瀚,右側祠堂拜祭先聖,飛簷鬥角挑著群山間分外清透的日光,再後面便是齋舍,餐堂,武場等地,若是從空中俯瞰,便可見群山環抱之間,白牆灰瓦的浩浩建築群左右對稱,如翼凌雲。

赤雪丹霜和沈謐都站在她背後,一起土包子一般仰頭看那牌坊。

三人那日在火場失去鐵慈蹤跡後,一路尋找,順著鐵慈留下的痕跡進山,卻因為山雨沖刷掉鐵慈的記號而在山中迷失方向,找尋多日後碰巧遇上了從谷中出來的鐵慈。

說來也奇怪,他們在山中轉了那許多日,竟然始終沒能走進靈泉村。

見面驚喜自不言表,鐵慈自然帶著他們一起去了書院。她從賀梓那裡領了任務,要在書院完成一期學業,並且查清他夫人的死因。

據賀梓所說,當年他忙於書院事務,忽然被急召進京,進京之後沒多久就發生了當時的“三王之亂”,先帝的兄弟唐王、魯王聯合作亂,先帝長子平王渾水摸魚,盛都連續動盪三個月,賀梓當時並未參與其中,但是因為被數家拉攏,也受到了控制和監視,等他終於擺脫這些打算回海右時,卻接到夫人早已自盡的訊息。

當時是說夫人聽聞他捲入變亂,畏罪自盡。且在死前留下遺書,稱曾再三規勸賀梓潔身自好,不涉皇權,賀梓卻執意一意孤行,捲入權爭漩渦,誤人誤己。如今傳言他涉嫌謀逆,已經下獄,顧家日日為官府滋擾,聲名盡毀。而她亦不堪其擾,為全令名,代他自盡。

並在遺書中最後道:“不設墓,不留骨,不相顧,生死黃泉,世世不見。”

鐵慈聽賀梓說的時候,只覺得一股寒意從頭貫穿到腳。

“代其自盡”本就令人心底一寒,而這最後寥寥十餘字,卻是要將賀梓永久地釘在痛苦和悔恨的墓碑上,生生世世,不得超脫。

不共戴天之仇尚且不會如此,這真是傳說中的恩愛夫妻?

她問賀梓這遺書可是夫人親筆,賀梓沉默良久後點頭。

鐵慈鬱郁不能言,賀梓卻又道,他回來時,夫人孃家已經來人,收了夫人遺骨,準備帶回去安葬,是他拼死阻攔,老丈人才鬆了口,卻要求他遵守遺書所言,生死和眉娘不復相見。賀梓無奈之下只能同意,他親自修建了這座墓園,從此守墓於此,一步不出青陽山。

本來他已經心灰意冷,打算守著這墓園絕食而死。卻在夫人祭祀之日人群散盡之後,發現有人鬼鬼祟祟探墓,他由此在奈何橋設了機關,河水裡種了睡蓮,養了琉璃魚,心內隱隱的疑惑,卻也升了起來。

他那夫人,出身江湖,孃家是昔日江湖巨臂一方豪強,夫人年輕時不滿家族婚姻,離家出走,佔山為王,做了女匪首,看中了路過的賀梓,就擄上山做了壓寨相公。嫁給他多年來也是性情倔強,行事大膽,從來就不是那些經不住事的小家碧玉,如何會為一個捕風捉影的訊息,幾次官府恐嚇騷擾,便投繯自盡?

但是斯人已逝,又留下那樣的遺言,他連遺骨都沒見過,又總害怕有人來毀她遺骨,不敢離開山谷一步,如何能查清當年真相。

如今賀梓是為什麼忽然要查夫人當年自盡隱情的,他沒細說,鐵慈也沒問,最後賀梓只對她道:“我細瞧你數日,覺得你是個可擔當的。但盛都當年是我傷心之地,要我心甘情願地去,便只有做到這一件事。當年我離開海右時,曾託付書院的諸友朋照顧夫人,現如今那些人大多還在書院,若要查清當年真相,非得先查他們不可。你去書院,我給你一封薦書,你以普通借讀身份入院,之後的事,就看你自己了。”

他給了鐵慈一個名單,鐵慈翻了翻,便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