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阿冷問,“請問您是新來的鋼琴老師嗎?”

“是的,我叫施密爾。”

施密爾轉過身來,果然如同他所說,他戴著一副墨鏡,臉上卻沒有那種失去了視力的人常有的呆滯感——對於盲人來說,因為他們已經太久沒有看見過自己的臉,所以他們已經不能像正常人一樣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了,所以臉上不可避免會出現一些呆滯的感覺,但是很明顯,施密爾卻沒有這樣的問題。

他的衣著是那樣的完美無缺,他身著修身的燕尾服,儘可能地貼合自己的每一寸肌肉和骨骼,像手上的戒指這樣的小飾品也是非常精緻的,很難想象一個盲人竟然有如此良好的視覺品味,但是也有可能他有一位賢良的妻子,每天早上不厭其煩地為他佈置好這一切。

因為阿冷觀察到,他手上的戒指戴在左手的無名指上,那說明他已經結婚了。

“您好,施密爾先生,我叫阿冷。”

“冷·聖塔司婭?”

很顯然,阿冷還是沒能適應這個姓氏,他從來介紹自己的時候都只說自己叫阿冷,但是很顯然,對於其他人來說,聖塔司婭這個稱呼更加容易記住。

“是的,先生叫我阿冷就好。”阿冷勉強點了點頭。施密爾一笑,又坐回了鋼琴前面,“早就聽說了阿卑修斯大學有一位大家族的少爺很喜歡音樂,這真是一件怪事,你們應該對別的東西更為感興趣才對。坐過來吧,我們彈彈琴。”

阿冷受寵若驚,趕緊過去坐在了施密爾旁邊。

施密爾的手指白皙,而且修長,圓潤有力,指尖部位隱約能看見一些老繭,沒有錯,這正是一個常年彈鋼琴的人的手。他重新推開了琴蓋,完全沒有摸索的步驟,一下子了就把自己的手指放在相應的琴鍵上。

“我原本不是一個盲人。”他說。

“那現在為什麼……”阿冷還沒有問出口,施密爾就開始了他的表演,他沒有視覺,但是手指卻極其熟練地在琴鍵上飛舞著,他總能找到正確的琴鍵,然後毫不猶豫地摁下去,不會出現一點差錯。

如果說蒂娜的歌聲是流水,那施密爾的琴聲就是高山,這是他們不一樣的地方,阿冷感覺他的琴聲裡面有一種魔力——這並不是什麼溢美的修辭,是真正的魔力,它能夠從人的腦子裡鉤動靈魂,深深地沉浸在這個世界裡……

突然,阿冷如同溺水一般抽搐起來,條件反射一般地,摸上了自己的項鍊,這時候琴聲嘎然而止,施密爾停下來,問他,“你好像不大舒服。”

阿冷大口喘著粗氣,他現在才算真正地回到了這個世界來。他發現自己渾身上下溼透了,額頭上冒出來的汗水甚至黏住了自己的髮梢……這顯然不是什麼美好的東西。他的手摸上了自己的項鍊,但是很顯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事實上,自從那天之後,項鍊好像就失去了它的作用,它現在好像已經變成了一根普通的項鍊,就安靜地呆在阿冷的脖子上,安靜地,寂靜地,靜靜地,用盡世界上所有的詞語都難以修飾它的安分與不爭。

“我……我沒事。”他喃喃說。

施密爾一笑。

“後來我自己把我自己的眼睛毒瞎了。”

阿冷驚訝地問道,“為什麼?”

“你會不會緊張?當你面臨著一件很重要很重要,你已經期待了很久的東西的時候,你看著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對你充滿了期許,但正因為這樣,你分明感覺到你做不到,你不配,恐懼,還有膽怯,這些簇擁著你,讓你做不出來任何動作。”

施密爾說起來很瘮人,彷佛就要抓住人的心尖。阿冷回憶了一下,好像沒有,從有記憶開始到現在,好像就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那真的太遺憾了。”施密爾露出遺憾的表情。

他似乎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阿冷胸前的項鍊,繼續遺憾地說道,“我以為你至少會有一次這樣的經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