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工序完成之後,朱君翊抬腿在救生桶上踢了一腳,一人高的空木桶(朱君翊現在的身材高度)傳出一聲響亮的迴響,原本積蓄在木桶板材細縫間的鹽粒都蹦了出來,浮在桶底形成薄薄的一層雪花,朱君翊欣賞完自己的“偉大救援工程”之後不禁有幾分得意。正在美美地自誇自賣,桶內卻傳出一聲清晰地敲打聲。

朱君翊嚇了一大跳,甲板上可還殘留著不少死屍,難不成人死了還想跟自己搶這救生桶麼?

咚咚!又是一聲敲打聲清晰地從桶內傳出來。

這次朱君翊聽明白了,聲音是從船艙內傳出來的。空木桶立在甲板上形成了很好的攏音效果,船艙內的聲音透過木質甲板傳到木桶內,經過攏音放大,從而清晰地送入他的耳內。

船艙有人!是活的!而且,很有可能是高升!朱君翊驚喜地判斷,海盜登船之後將所有人集中在甲板上,在朱君翊的記憶中僅有高升為了救自己被海盜一腳踢進了船艙。很明顯,海盜的那一腳應該不致命,高升很有可能還活著。

連忙跑進了船艙,時間緊迫,船隨時都有可能側翻,那時候就真的誰也跑不掉了。

按著記憶中船艙內的結構,朱君翊扶著扶手兩步並作一步地衝下樓梯,耳邊傳來一聲微弱但有十分清晰的呼救聲,正是高山的聲音。

朱君翊興奮地邊跑邊喊:“高山!你在哪裡?我來救你啦!”

還沒喊完,轉了一個拐角,藉著甲板縫隙透進來的日光,他就看見了高山。

高升的境遇不太好,頭下腳上躺在樓梯的末端,正是摔倒滾落下來的模樣,一根不知道哪裡來的等腰粗大小的木頭正壓在高升的胸前,讓他使不上勁,更借不到力,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根棍子,正在不停地擊打這船板。

當高升看到朱君翊時,一臉的激動,高興地大叫起來,“君哥兒!你沒事了?太好了!”忽然想到了什麼,轉而大叫道:“君哥兒!你快走!這兒危險!別管俺!”

四歲半看著十歲半,心情複雜,百感交集。看到高升的第一眼,朱君翊看到一個熟悉的陌生人,存在著兩個人共同的記憶,但是他實在不認識高升,愣愣地看著粗木發呆,心裡總有一個魔鬼般的聲音,這人沒時間救了,趕緊自行逃命要緊。

然而這熟悉而又暖心的話語,讓朱君翊喚醒了自己沒經歷過的那段時間,每一次捱打受人欺負都被高升保護在身下,捱打最多的都是他;每一次出門乞討要飯,都是高升搶著去做,留下自己在家讀書;每一次在寒夜中凍醒,身上披著的都是高升那破破爛爛的外衣,而高升蜷縮著身體躺在旁邊,半句話都講不利索的男孩兒,危急時刻趕自己走的時候卻說地那麼利落。

這些經歷,自己其實從未經歷過,卻又是那麼身臨其境的儲存在記憶裡,這些記憶和情感充斥著他的內心,迅速填滿他心中所有的空缺。

朱君翊,你真是一個幸福的孩子!

他發自肺腑地感慨了一句,既然我繼承了你的身體、記憶和情感,那麼我就會愛你所愛的人,感恩你所感恩的人!我會成為你,去報答所有關心、照顧過你的人。如果你還有任何一絲意識存在,還可以感知到我所發生的一切,那麼睜大眼睛看著我,鼓勵我!我們一起活出個新的人生!

朱君翊雙手勉強環抱住粗木,雙腳踩著船艙和樓梯借力使勁,希望可以搬動粗木,哪怕是挪動一點點。然而粗木卡在樓梯間隔,又壓在高升的胸口,想必是用來備用的桅杆基座,卡在那裡紋絲不動,反而壓得高升越來越痛。

利用海船傾斜的角度,朱君翊果斷地越過高升和粗木,跳到樓梯的下方,仔細審視著粗木的位置和角度。耳邊不斷傳來高升催促自己逃生的呼喊,他冷靜地回了一句,“閉嘴!活一起活!死一起死!”再不去理會高升,專心研究起怎麼不傷害高升的情況下移開粗木來。

高升愣住了。他像是第一次見朱君翊一般,在他的印象之中,朱君翊一直是個個性溫婉、略有倔強的小弟弟,偶爾還會對著自己哭鼻子,而現在眼前這個四歲半大的孩子……彷彿是另一個人,確切地說是另一個大人。

看著朱君翊全神貫注地想方設法解救自己,船艙內突然一陣沉靜,不一會兒,高升發出了一陣低沉的哭泣聲。朱君翊看了一眼高升,高升一手託著粗木,另一支手捂在嘴上,閉著眼睛,大股的淚水順著臉旁流成了小溪,啜泣卻堅持著不發出聲音。

高升雖然是個沉悶少語、幾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性格,卻是個情感充沛的大男孩,他的感情都表現在行動上,表現在對朱君翊的迴護上。高升對朱君翊的關心和保護,源自對柳小姐的知恩圖報,而朱君翊的小身體裡,也同樣流淌著知恩圖報的熱血,在平日,在船上,在朱君翊危急時刻,十歲半的男孩兒都會挺身而出,同樣,在自己身處險境,隨時可能沒命的時候,四歲半的男孩兒也會挺身而出。

意識到這一點,高升忍不住哭了,但不願意哭出聲來,因為他畢竟比朱君翊大了六歲,在他淺薄的認識中,自己的恩人、君哥兒的母親、君哥兒的靠山沒了,那麼自己就是君哥兒的哥哥,是他最大的依靠,就意味著不能在君哥兒面前表現出軟弱,因為他想給君哥兒一種安全感,這種安全感他曾經失去過,生身父母死於飢餓的時候他失去過一次,君哥兒的孃親死去的時候他又失去過一次,然而這之後,他就剩下君哥兒的安全感不能失去了。唯一不同的是,前兩次是別人給自己營造的,而這一次,是他想給君哥兒的。

命運不是一個頑童,卻經常做出匪夷所思的安排,小白的意識跨越了兩個時空與朱君翊的身體和記憶融合為一個新的生命。雖然小白沒有察覺,朱君翊那個小男孩的記憶和情感卻在一點一點慢慢改變著小白的思維和言行,這只是一個緩慢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