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白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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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小白渾身上下彷彿經受了千萬匹戰馬踐踏,身上無處不痛但又說不出哪裡痛。衣服是小號的,鞋也是小號的,伸出雙手——一雙嬌小雪白的小手,這副身體還是一個孩子。
小白被自己下了一大跳,詭異地令人發毛,身體打著冷顫,一個字都講不出來。過去的一週時間裡所有經歷的事情迅速融入他的記憶,仔細回想著,似乎就在剛才,躺進那個金屬箱之前,曹瘋子好像喊了一句什麼,自己真沒聽清……
這一切一瞬間從小白的腦子裡一一浮現,搞得他思維越來越混亂,更加令小白感到恐懼的是,自己的記憶中似乎多了點什麼,又似乎少了點什麼。自己就如同剛剛看過一場真實感超強的VR全景3D古裝電視劇,周圍全是仿古的環境和人物,既有中式的也有西式的,把自己完全代入了劇中人物的情節,可是下一秒鐘,又似乎是自己原本就生活在這個古樸的時代,而那些現代化的高樓大廈、飛機、汽車等又像是夢境中的奇思妙想。
兩段不同時間、不同空間、不同身份的記憶緩緩融合,小白慢慢想通了自己的處境。
曹瘋子所說意識是可以進行傳輸的,而且可以精確地確定時空的具體時間和位置,甚至可以精確到具體的關鍵人物。但很顯然,自己的出現是一個錯誤,他的意識被傳輸到了一個小孩子身上,而且這個小孩子沒背景、沒靠山,連身份都萬分尷尬——他是一個私生子。
按照小白的認識,他的身份其實既可憐,又可悲。眼下正是清朝初期,乾隆皇帝剛登基沒幾年,他的母親姓柳,世居廣州,外祖父是城裡的教書先生,擁有一間小門小院的私塾,學識淵博,盛名遠播,兩廣總督多次延請,卻生性嚴謹,自命清高,拒絕了總督府的高薪禮聘,專心在城中教書育人,安守清貧,父女倆相依為命,倒也自由。柳家小姐姿容並不算出眾,僅有五六分姿色,只是自幼博覽群書,自然別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書香氣質,年芳二八,遠近多有愛慕追求者,柳小姐總不屑一顧。
柳小姐與小白的生父相識的過程,是個老到不能再老的橋段,幾年前元宵燈會上柳小姐被人調戲,小白的生父出手相助,兩人一見鍾情,幾次三番下來,竟然珠胎暗結。
小白的生父姓朱,名叫大碩,是個海商,雖是漢人,卻並非清國百姓,只道先祖為躲明代戰亂,舉家南遷,橫渡南洋,在海外萬丹創下了好大一份家業。朱大碩和柳小姐男未婚女未嫁,兩情相悅又是珠胎暗結,自是山盟海誓,互不辜負。
朱家似是個大家族,朱大碩又是長房長子,娶妻立室畢竟是大事,私定終身終有不妥,且柳老夫子性情寡淡、家風嚴謹,終身大事始終要明媒正娶方可合了雙方心意,朱大碩心急火燎要立刻返家,留下一塊鳳凰玉佩,中間原本刻著自李白《登金陵鳳凰臺》中斷章取義的四句“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將玉佩一分為二,以為信物。想要返鄉求取朱家尊長同意,親來求親,以示誠意。
柳家小姐自是千肯萬肯,只是一聽往返最快需要四個月,心情不免失落。想到老父親的嚴謹家風,又不免心驚膽戰,只是催朱大碩早去早回。朱大碩這一去大半年杳無音信,柳家小姐的肚子卻越來越顯懷,終被柳夫子發現,自然大發雷霆,百般逼問,柳小姐只是咬口不答,柳夫子無可奈何。十一個月後,小白出世,就按朱大碩留下的家族排字,取名朱君翊,乳名玉兒。
未婚生子在小白原來的時空自不算什麼,可是在這個時空卻是個天大的罪過。柳家小姐未婚產子,小姐成了娘子,街坊鄰里好事之徒多有猜疑辱罵,更有嫉恨之人暗中敗壞聲名,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何況柳夫子好名遠甚好利,終於抑鬱而終。柳家小姐失了依靠,卻依然堅信朱大碩久去不歸必有原因,收留了幾個無家可歸的可憐孩子,女承父業守著小私塾慘淡經營,養育孩子,堅持有始有終。
朱君翊四歲時,生母柳氏終日操勞,營養不良,一病不起,幾個月後終於撒手人寰,臨終前拉著朱君翊的小手只是哭泣不止,撫摸著掛在兒子頸間的玉佩慢慢失去了靈氣。
好心的鄰里街坊湊了幾文錢,一卷席子一個土坑,柳家小姐就算是在城外立了冢。朱君翊也還爭氣,一個四歲半大的孩子東討西要,吃糠咽菜,卻不忘記讀書,繼續守在私塾中。柳家收留的幾個孩子大多出走,僅剩下一個叫高升的孩子,留下和朱君翊相依為命。
幾個月前,四個標榜大漢進了柳家門,據說是從南洋來的,奉朱家長公子之命來接孫少爺回南洋,朱君翊小小年紀倒不怕生,也還有些智慧,回憶著母親描述的父親模樣與來人一一核對,姓名、家世、年齡都對上了,朱君翊畢竟是小孩子,一待確定自是欣喜不勝、忘乎所以。叫了高升,要他與自己同去投奔生父。
高升比朱君翊大了六歲,原本是個無名無姓、孤苦無依的流浪娃,是柳家小姐收留養育了近四年,雖然悶頭悶腦,卻是個知恩圖報的性子,柳家變故之後,其他孩子均舍了朱君翊自去討生活,唯獨高升留下來照顧朱君翊,以兄長自居,百般維護,即便是乞討,也多是他去,留朱君翊在家,美其名日“看家”。兩個小兄弟的感情自然深厚,如今朱君翊有了生父可以去投靠,高升反而起了自卑心理,不想隨他去了,朱君翊年齡小,卻是早熟老成,幾句暖心話、幾滴發自肺腑的眼淚就改變了高升的主意,兩兄弟高高興興地收拾東西,關好家門隨四個大漢上了一艘大海船。
後面的事情可謂是峰迴路轉,船行在海上,漂泊了大半個月,突然遇上了海盜,四個大漢兇相畢露,原來是海盜的臥底,將整船的客商殺的殺,搶的搶,將朱君翊從人群中一把拎出來,高升衝上來搶人,被海盜一掌打翻,一腳踢進了後艙,再也上不來。
及至海盜提了鋼刀,對著朱君翊就要手起刀落的時候,晴天打起了霹靂,一道閃電從天而降,正劈在朱君翊的頭上,登時倒在甲板上不省人事。海盜以為得罪了海神娘娘,嚇得舍了海船就要四散,臨走前殺光了船上所有人,又丟了七八個火把在船上打算毀屍滅跡,這才乘著海盜船載著戰利品消失在海上。
回憶清楚兩世為人的經歷,小白又驚又駭,那道關鍵時刻的閃電,說不準就是自己的意識找了個要命的時機“下載”到朱君翊的身體。
“這算什麼?是借屍還魂的幽靈?還是這個朱君翊承載了我的意識?那現在控制這副身體的‘我’,到底是朱君翊還是原來的‘我’?難道這就是曹瘋子所說的意識穿越傳輸?那麼原本這個身體的靈魂在哪裡呢?那個叫朱君翊的孩子還在麼?”
想到這裡,小白的頭就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這兩種完全不同的體驗和感受撕扯著他的記憶和認知,使他已經分不清自己的現實到底是什麼,意識似乎被某種不知明的力量所束縛,越是努力地去想越是頭腦空空。
透過手掌看去,湛藍的天空中白皙的雲層像雪白色的絲綿向著四面八方蔓延,遠方的紅日雄踞在雲層上數萬公里的地方,熾熱的陽光似乎像火焰一樣照射在海面上。事實上,小白現在正在一艘仿古中式帆船的甲板上,而且四周全是火焰。絲毫不用懷疑,用不了多久,小白即便沒有被火燒死也會隨著烈焰毀盡的海船沉入海底去餵魚。
小白仔細檢查一下身體,穿著很普通,外面是棉襯的褂子,裡面不知道是什麼衣服,頭髮散散亂亂,還有股燒焦的味道,臉很熱,就像在發燒,用手一摸,黑黑的,好像滲出一層鍋底黑。
火越燒越大,小白當然不想死,就算這是一場夢,他也不願意在夢境中被燒死在這麼一個地方,於是他從甲板上爬起來,到處找任何可以拯救自己的東西。
船帆已經燒盡,桅杆和甲板上都是熊熊大火,船舷處堆放著一堆大木桶,橫七豎八倒著十來具身著清代服裝的屍體,渾身刀傷,幾具死屍甚至倒在火中,焦灼的臭味刺激著小白的嗅覺,像是烤肉的味道,卻又很臭,引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小白沒有那麼多時間去研究,躲避著火焰越過障礙,船頭空空的,什麼都沒有,整條船除了在船尾發現幾把短刀和滿地鮮血,整個甲板上再沒有任何有用的物件。船尾艙的門是開的,高升應該就死在裡面,小白沒有下去,繼承了朱君翊的記憶,自然也繼承了他的感情,打心裡不願意看見高升的慘像,何況火勢很大,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
跳海?海面上空空蕩蕩,一眼看不到邊際,想呼救都沒可能,真跳下去無疑會被淹死。坐等往來的船隻救援?只怕船還沒等來,腳下的這艘火船不被燒乾淨也沉海底了。
頭暈地要命!小白只好暫時靠在一塊完好的船板邊休息,然而另一個問題立刻浮現在腦海裡——如果這副身體死在這個世界,那麼我還能返回原來的時空麼?就像是南柯一夢般醒轉在原來的世界?如果我只是一道轉移過來的意識,那麼這具身體死亡之後,我的意識會就此魂飛魄散,一死百了麼?
這些答案讓小白駭然,敢賭麼?——不敢!
那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