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姝心想,或許是早有人定下了那一匹。

於是,她指著另一匹料子問道:“那個呢?”

老者依然頭也不抬,回答道:“不賣。”

她又指了一匹料子問道:“那個呢?”

“也不賣。”老者又蘸了一口唾沫,翻了一頁賬本。

陸姝生氣道:“這也不賣,那也不賣,難怪沒有人進來,您這布店還開不開了?”

老者聽她這麼說,詭異一笑,將賬本合上,提起算盤輕輕一甩,算盤珠子回到原位。

“敢問姑娘是不是姓陸?”老者問道。

陸姝吃了一驚。

“如果有人要買姑娘的魚鱗,請問出價多少合適?”老者盯著她問道,目光炯炯。

陸姝急忙回答道:“多少都不賣!”她的魚鱗怎麼可能賣給別人!

老者渾身一抖,說道:“就是啊!姑娘不肯賣魚鱗,與我不賣料子是一樣的道理。”

陸姝不知道他為何突然發抖。

老者又抖了一下,然後僵住了。那詭異的笑容彷彿刻在臉上似的,生硬得很。

她瞥見老者的手指也僵住了,彷彿是長在身上的乾枯枝丫。她見狀,忍不住伸手去碰了一下老者的手指。

這一碰,老者的手指發出輕微的“咔嚓”聲,居然斷裂了,掉落在櫃檯上。隨即,老者手裡的算盤掉落,摔在櫃檯上。

陸姝嚇了一跳。

這時,老者的聲音在陸姝身後傳來。

“不用害怕。那不過是老夫的皮囊而已。”

陸姝趕緊轉過頭來,居然看到老者站在她身後。不過老者看起來比剛才要年輕一點點,膚色要好一些,皺紋沒有那麼深,手指沒有剛才那麼幹枯。

“你……”陸姝緊張得說不出話來。縱然在人世間生活了一百多年,她也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我叫借落子,聽說姑娘愛做衣裳,便在這裡等候姑娘多時。我是由蟬修煉而來,剛才使用的便是‘金蟬脫殼’的技巧。”老者說道。

“蟬?”她問道。

老者點點頭,說道:“皮囊師始祖鯉伴當年就是看到我在樹上蛻皮換形,才觸發異想,創造換皮削骨的皮囊之術。後來我修得人身,又做了他的弟子。”

她將信將疑道:“我聽說皮囊師始祖為了禁止皮囊術,已將他唯一的弟子禁錮在不生不死的狀態中。難道你擺脫了始祖的禁錮?”

老者搖頭道:“那是我師兄。”

她狐疑道:“可世人皆知皮囊師始祖只有一個親傳弟子。”

老者道:“此話不假。師兄一直想置我於死地,獨獲師父秘傳。我便如他所願,死了一次。就連師父都以為我真的死了。”

“但是你用了‘金蟬脫殼’來矇騙他們?”陸姝回頭看了那個更老一些的皮囊一眼。

老者搖搖頭:“對別人來說,我只是金蟬脫殼。對我來說,那便是與死了無異。”

“可你沒有死。”陸姝道。她不知道老者跟她說這些幹什麼。但是她暗暗覺得,他選擇這種方式與她見面,必定與皇家寺廟或者破廟大火有關係。

外面的街道依然喧囂熱鬧,如一條奔湧的河流,每個人就如河流中的一條魚。可是沒有人關注這家皮囊店裡正在發生的事情。沒有人關注這裡有人脫掉了一件皮囊,沒有人關注這裡的她恐懼驚慌。

陸姝想起世間有句話叫作“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每個人都有自己要飲的水,即使他人能看到你在飲水,可何嘗知道水的冷暖?即使在同一條河流,每個人每條魚的冷暖也不相同。

“我死了。脫了那身皮囊,我就不是原來的我了。我便不是師父的徒弟了,不是師兄的師弟了。原來的名字、位置、聲譽等都隨著那身皮囊不屬於我。所以,人們只知道師父禁錮的那個徒弟,不知道我。”老者說道。

陸姝這才意識到,她看起來沒有區別的事情,在他看來是如此不同。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她輕嘆道。

“寒蟬悽切,誰能聽懂?”老者笑笑。

“這店裡的料子都是你蛻的皮所化?”陸姝環顧四周。難怪他說不賣。可是這裡的料子堆積如山,可見他“金蟬脫殼”的次數難以計算。

“是。”老者也看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