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與酒(第1/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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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曆十八年,正月二十五,已是立春後的第十九天,去年一整個冬天未見的雪,忽然降臨人間,紛紛揚揚,如同漫天飄著鵝毛。
就在下雪之前的半個時辰,陸姝給自己溫了半壺酒,一小杯一小杯地獨酌,喝得微醺,臉上微紅,然後伸了一個懶腰,念道:“看花要看半開,飲酒要飲半醉,餘生足矣。”
此話剛好被從門口經過的老奶奶聽到。老奶奶停下來說道:“年紀輕輕的,怎麼就餘生了?”
微醺的陸姝搖搖晃晃走到門口,扶著門框說道:“奶奶,我是一條魚,說的是‘魚生’,不是‘餘生’。”
老奶奶連連搖頭,顫顫巍巍離去,邊走邊說:“喝多了酒就說酒話。我年輕的時候喝多了還以為自己是小仙女下凡呢。”
陸姝知道這位老奶奶不是小仙女下凡,而是小狐狸變成的。她模模糊糊看到老奶奶身後長著一條掃帚那麼大的尾巴,它努力地蜷縮著,生怕被人看到。
清醒的時候,陸姝是看不到她的尾巴的,唯有微醺的時候能看到她的破綻。
難怪鎮上那個書生說“活在人間,最好的狀態,大概就是半醉半醒。太清醒會淒涼,太沉醉會迷惘”。
半醉半醒,才能看清人間世相。
陸姝心中輕嘆,做一隻山林間自在的狐狸有什麼不好,非得做一個夾緊尾巴做人的人。
老奶奶就住在這座無名山的半山腰,陸姝住在山腳下。老奶奶每天都要從陸姝門前過去,然後過來。
老奶奶自稱姓白。陸姝一聽就要發笑。
天下修煉成人的狐狸都自稱姓白。狐狸都說得煞有介事,聽的人早已心知肚明。
因此,陸姝還是一條魚的時候,就想著以後該姓什麼。後來,她決定姓陸。自己本是魚,離不開水的,偏偏姓了陸,這種反差應該能掩飾身份。
認識老奶奶之後,她回想自己取名的緣由,忽然心有餘悸。
不會天下修煉成人的魚都自稱姓陸吧?
可惜她還沒有遇到過其他修煉成人的魚,無法驗證這一猜想。
也可能遇到過,但人人都有防備之心,不會輕易表明身份,或許就因此錯過了。
暈暈乎乎的陸姝看著老奶奶的背影,想了許多。
老奶奶消失之後,陸姝回到房中,背對香床,然後往後一倒,仰躺在床上。雖然後腦勺磕得響亮,但愜意極了。
矇矓之中,她聽到一個笑聲,像是看了她的笑話,卻又立即噤了聲。
她立即朝門口和視窗看去。空空蕩蕩。
該是幻覺吧。她心想。
一陣睡意襲來,她想就此睡去,忽然想起魚死之後才肚皮朝天的,頓時心中一慌,連忙翻了一個身,趴在床上進入了夢鄉。
在夢裡,她又回到了魚游水中的時候。她跟著其他魚兒在激流中穿梭爭渡,無比暢快。
渡過激流之後,水緩了許多。她在水中抬頭一看,看到了一棵開滿梨花的樹,樹下坐著一位持卷閱讀的書生。書生眉頭緊鎖,像是遇到了解不開的謎。
書生的襟帶一端落在水中,隨著水流游來游去,彷彿有了生命。
她忍不住去啄那襟帶。
她是羨慕人的,愛屋及烏也羨慕人身上的衣服。如果自己有人身,一定要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
沒想到她的動作打擾了那位書生。
書生將目光從字裡行間挪開,轉而低頭看著這條啄他衣襟的有趣的魚。
她感覺書生正在看她,從水中抬頭一看,剛好撞上了書生的目光。她忽然心慌意亂,往水深處鑽。
這時,她聽到岸上的書生惋惜地說道:“我又不會捉你,你跑什麼呢?”
她並不怕人捉,如果能被人輕易捉住的話,她也修不到人身。可是她也不明白怎麼忽然間就慌亂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從水深處往上浮。到了剛才的地方,她發現書生已經不見了。一陣風起,樹上的梨花紛紛落下,如同冬天的雪。
她感到有些冷,哆嗦了一下,就從睡夢中醒來了。
往外面一看,大雪紛紛揚揚,有的雪花已經從門口視窗飄進來了。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陸姝攏了攏衣服,走到屋簷下,伸手去接落下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