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個你罵他一句不會還嘴,你打他一下不敢還手的男人,究竟會惹到誰,竟然痛下殺手,讓他死無全屍呢?

不知哭了多久,她從馬棚裡推來一個平日運送稻草的車,拒絕了所有人的幫助,只憑一個人連拉帶拽地,將丈夫的屍體從屋裡拖到車上,又小心翼翼地將那顆頭顱抱出來,放在這顆頭顱主人的懷中。

然後,她抹了把眼淚,又擦了擦鼻涕,一把握住車的把手,在泥濘的道路上一腳深一腳淺、吃力地

往外走去。

天氣寒冷,萬木都籠罩在一片肅殺的氣氛中,耳邊又傳來了杜鵑的聲聲悲啼。

從馬幫到府衙的路上,一片昏暗、泥濘不堪。漫天淅淅瀝瀝的小雨,把人的視線,都給弄迷糊了。

牛大嫂推著自己丈夫的屍身,踉蹌地走在去往府衙的路上,好幾次她跌倒了,都會站起來,抹去臉上的泥水,再繼續趕路。

走到半路,遇到泥坑,車忽然翻了,那顆頭顱從懷中跌落,在路上滾著。

牛大嫂放下車子,笨拙地在後面追著,這場面遠遠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牛大嫂卻滿懷傷痛。

當她從泥坑裡抱起那顆滿是泥水、不辯面目的頭顱時,她慌了。便一屁股坐在泥坑裡,從身子裡面扯下一塊還算乾淨的布料,沾著泥水將丈夫的臉仔仔細細地擦拭乾淨,眼中是這一輩子不曾有過的溫柔。

她抱著這顆頭顱轉過身,卻怔在原地,只見斜風細雨中,一個青衫少年正在費力的將車一點點推出泥坑,又繼續往前推去。

牛大嫂抱著頭顱跑過去,一把推開那個少年,少年跌坐在泥坑裡。

眼睜睜看著滿身汙垢的女人重新放好頭顱,又費力地往前推去。

他不顧身上的泥濘,連忙起身,拿過一把雨傘追了上去,撐在她的頭上。

這次,牛大嫂沒有拒絕。

因為她不忍心自己的丈夫慘死後還要被雨淋。這是她能陪他走的最後一段路了,她不希望他再那麼狼狽不堪!

還好,這段最後的路上,雖然沒有自己的兒子相送,卻也並不孤單。身旁那個善良的青衫少年,正紅著眼圈為夫婦二人打著傘,口中喃喃念著《往生咒》。

牛大嫂看著車上的屍體,低低的唸叨:兒呀,孩兒他爹啊,你們倆個已經不再孤單,去了黃泉那邊相依為伴!

可是這悽悽涼涼、孤孤單單、冷冷漠漠的人世間,我一個人又該怎麼活?

少年陪著她一路默默走到府衙門前,牛大嫂看著莊重威嚴的大門怔怔地發呆。

她是一個鄉下婦女,不知道該怎麼邁進這道門,上次若不是被人攙扶著進去,她定是不敢的。

葉青峰看出她的窘迫,將雨傘放在牛大嫂的手中,轉身跑到大鼓前,舉起鼓棒,奮力地敲了幾下。

硃紅的大門吱丫丫被開啟,一群衙役跑出來,將裝有牛甲屍身的車子推了進去,又將牛大嫂扶了進去。

此時,大堂還是上次的大堂,老爺還是上次的老爺,連下面跪著的人都沒有變。唯有躺在地上的屍身,由牛大嫂的兒子變成了她的丈夫。

夏雲清一拍驚堂木,沉聲道:「堂下何人擊鼓?可知若是擊響此鼓,無論你有冤與否,都要先打四十大板的!」

牛大嫂跪在下面,看著同樣被白布遮住的屍體怔怔出神,眼中一片視死如歸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葉青峰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躬身深深一揖,朗聲道:「是草民葉某替牛大嫂擊鼓伸冤的,這四十大板草民願意代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