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寶看著眼前這個小匣子,沉默了一會兒,小聲道:“……拿來吧。”

雖然理智告訴他,不該讓小姐再與一個死人產生牽扯,這事若是讓老爺和夫人知道了,自己還得吃瓜落兒,但是,他想起從前那個日日以笑面迎人的少年,一時間喉頭哽塞,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他還清楚地記得,那天早上走進城外小樹林的時候,在那夥惡霸匪徒出現的前一刻,鍾餘慶正朗聲笑著,和他們說,到了下一站,要請大夥兒吃酒……

那時,鍾餘慶還不知大難將要臨頭,他們也還不知,眼前這個年輕人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多謝。”周小渡對他略一頷首。

白玉髮簪是在小鐘遺落的行囊裡找到的,被珍重地裝在一個新匣裡,包裹得很好。

她不知道小鐘計劃在什麼時機、用什麼方式將這份禮物送出去,總歸不會是預想到自己橫死這一節,所以,周小渡便自作主張,想替他將這份禮物送出去。

順便,以鍾餘慶的口吻,在裡面附了一句話。

多日之後,那位頰生淚痣卻笑容甜美的少女,會在湖光瀲豔、山色空濛的溫柔勝地,在擁著愛犬歡笑時,收到這份錯過了兩年的禮物。

當她開啟匣子,就可以看到,匣子的內側用硃筆寫了八個字:

健康長壽、餘生喜樂。

或許她能因此憶起,六年前的某個夜晚,她也曾祝願過某人健康長壽、餘生喜樂,還祝他將來出人頭地、家財萬貫,祝他最後能覓得心儀的女子,和心上人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若是時隔多年,她記不得了,那也沒關係。

匣子裡那支流雲月牙白玉簪,已然表達了原主人的心意——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少年只是希望他的小主人,終有一日,睡夢裡不再有鬼影幢幢和魔爪肆虐,唯有月光遍野般的寧靜祥和。

……

離開南石縣的那一日,蒲君彥帶著孫女來送行。

周小渡和芝麻在一片竹林裡,與爺孫倆話別。

蒲老爺子今日的扮相十分特別,白色的鬍子以一種奇特的技法,被盡數鉸斷,像到了花期似的,放肆綻開,每一根白鬍須都在林風中輕搖,別有一番慵懶灑脫的意致。

而蒲姣姣則是一襲鵝黃齊胸褶裙,外罩一件銀紅對襟短衫,雙丫髻上綴以絹花,靈動可人。

芝麻有些驚訝,“先生,您的鬍子……”

蒲君彥羊作澹定,“沒什麼,就是天氣漸熱,剪短一些,涼快。”而後又命僕從將禮物推上來。

蒲姣姣見蒲君彥和芝麻在說話,便湊到周小渡旁邊,小聲告訴她,“爺爺不讓我跟過來,但是我也準備了禮物,必須要親手送給兩位哥哥……”她拍了拍自己的小揹包,“我實在氣不過,就把爺爺的鬍子給鉸了,他不讓我出門,我也不讓他出門嘻嘻。”

周小渡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孝死。”

忽聽蒲君彥聲量抬高,“多嗎?!學海無涯,吾常為學識之淺薄而倍感心焦,恨不得閱遍天下群書,你竟然對著這麼幾本書說多?!”

芝麻看了一眼那堆起來都要比自己高的書卷,“學生的意思是,它們有些重,我們上路不太方便攜帶。”

蒲君彥拍了拍書卷底下的小推車,“為師是那麼欠考慮的人嗎?你看,小推車為師都給你備好了,拖著就能上路,隨時隨地,縱情書海!為你們枯燥的旅途增添無限樂趣!”

芝麻無奈地接受道,“先生思慮周全,有勞費心,那就,多謝恩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