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與曹子卿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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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與曹子卿的對話
1926年12月初的一天,廣州的天氣稍稍涼了一些,不過南國無冬,並不顯得很冷。一天前,李思華回到了廣州家中,因為劉文達替她找的教官,一個叫曹子卿的原粵軍營長,今天會來拜訪她商談訓練事宜。劉文達幫她找過幾個人,而這個人的背景是她瞭解下來是最滿意的。
曹子卿現年27歲,當年以優秀的成績畢業於德國陸軍軍官學校,在當時無疑是顯赫的背景。可他的從軍之路並不順利,他是個理想主義者,學習軍事是為了強國的樸素目標,可是回國後加入粵軍,馬上就感到格格不入,這種封建舊軍隊與德軍無法相比,只不過是軍閥的工具。軍官們貪汙腐化,以撈錢為宗旨,士兵能吃飽都難,軍中幾乎是半隻鴉片軍,哪來計程車氣?他想推行的德式訓練,根本推不下去,上司還教訓他說,我中國自有國情在,不要瞎搞。這讓他非常迷茫,理想逐步被現實侵蝕。
其後他父母在探親路上遭遇盜匪身亡,他帶了些士兵剿匪報仇後,就大病一場。沒有多久在粵軍與桂軍的一次交戰中,他左臂又受傷,未能完全治好,到現在左手也幾乎不受力。心灰意冷之下,他退出了粵軍,不過他家境一般,當年留學就幾乎已經耗盡了父母多半家財,要養老婆孩子,他也只能尋些差使,不過他是個專心軍事的人,並不擅長生意經營,他又不願意加入其它軍閥。所以蹉跎一陣後,也開始有點狼狽,這是他願意接受訓練所謂李家“護衛隊”的原因——李思華給他開出了當時很高的薪酬,每月600大洋。
他還會帶2個他帶在身邊跟他吃飯的老兵,當年他退役帶了這2個人,想用來保障家人的安全,父母遇盜身亡,給他的影響太大了。這兩個老兵能夠幫助訓練,李思華也給出了月薪50大洋的高薪。
通報李思華後,管事帶著曹子卿和2個老兵,一個叫鐘榮福,另一個叫黃敬的,進入了客廳。本來她只需要見曹子卿的,但心有所見的她自然不會浮在面上,她也需要觀察一下這兩個曹子卿的助手。
曹子卿國字臉,甚有威嚴,身形稍有點清瘦,面色平靜,坐下來時腰桿和胸部挺直,上體端直,而兩肩平展, 兩手自然放在腿上,兩腿自然並攏,典型的軍人坐姿,看不出左手的異樣。這讓李思華很滿意,這是個標準的軍人,經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並能嚴格要求自己,顯然粵軍的經歷,並沒有讓他放棄對自己的軍人要求。
寒暄過後,李思華和曹子卿先聊了一些他在德國陸軍學院的訓練和學習,接下來又談論起了國內和國際軍事,當下最熱門的,自然是黨軍北伐,兩人都已知道,繼10月北伐軍攻佔武漢後,在11月北伐軍又攻陷南昌,軍閥孫傳芳的主力被殲,看起來北伐勝利已經是明牌。
要知道當時北伐主要的對手是三大軍閥,即張作霖、吳佩孚和孫傳芳,一個佔據東北,一個佔據南方十四省,一個佔據東南五省。東南孫傳芳已經被打垮,吳佩孚則表面有14省,其實名下是多個軍閥,一盤散沙,吳佩孚以“威望”馭之,很難形成合力,其主力只是在兩湖。張作霖則實力主要在東北,在山東和直隸的部分,也主要是收編的地方軍閥,實力有限。國民革命軍名義上統一南方和沿海北方,看起來問題已經不大。
曹子卿主要是從具體的軍事戰略戰術分析,他也坦承,在北伐之初,他並不太看好黨軍。雖然他認知幾大軍閥的軍隊就像他呆過的粵軍一樣,戰力很差,但是蟻多咬死象,三大軍閥有100萬軍隊,而黨軍包括桂系、粵系的盟軍合計不過20萬人,兵力相差太大。確實必須承認,北伐軍整體爆發出了遠超軍閥軍隊的戰力,士氣高昂,而軍閥軍隊則表現了其一貫的,一盤散沙的劣根性,打不了逆風仗。
李思華仔細聽著曹子卿的軍事分析,她承認,這個軍官具備良好的軍事素質和功底,雖然賦閑了一段時間,但對於國內軍事形勢非常瞭解,平時的心思沒少花在上面,這讓她有一些滿意,至少指揮訓練和參謀她計劃的一隻小軍隊,問題不大。
在交談中,曹子卿已經對於李思華非常吃驚了,為了避免失禮,他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他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女性,在國外的時候也沒有碰到過。戰爭讓女人走開,他就沒有碰到過對於戰爭和軍事感興趣和熟悉的女性,更不要說這個女子侃侃而談言之有物,顯然對于軍事非常熟悉,甚至對於德制、軍事各院校都有一定的瞭解。對於國內的軍閥,她不僅瞭解他們的軍隊構成、勢力範圍,甚至對他們的性格品性,都有一定的瞭解。
她從哪裡知道這些的呢?他作為前軍官,還有不少軍界同事作為資訊源,對於她說的一些事都是聞所未聞,真是個奇女子呀。
曹子卿知道李思華的丈夫犧牲在北伐戰場上,難道是因為丈夫的犧牲,讓她想要繼承遺志,所以對軍事和時局如此感興趣?可是她丈夫犧牲也沒有多少時間啊?她怎麼做到的?雖然曹子卿非常好奇,但兩人剛剛認識,且男女有別、禮教有防,他也不好深問,只好壓抑住胡思亂想,把疑問藏在了心裡。
李思華淡淡地問道:“雙方的武器裝備,並沒有形成一邊倒的形勢,
應該說都很差,都差不多。那麼為何黨軍的戰意士氣,遠超軍閥們呢?”
接受德事教育的曹子卿,比較相信德隊國家化的思想。因此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吳佩孚和孫傳芳的軍隊其實都是軍閥私軍,完全靠錢財維持,士兵打仗,是為了吃糧和軍餉,人人惜命。而黨軍至少部分地實現了軍隊國家化,是國家的軍隊,基層軍官和部分士兵,有為國而戰的基本理念,士氣因此就不一樣。”
李思華點點頭,說到:“邏輯是對的,更深一層地講,軍閥軍隊只滿足到了的層次,當官的想升官發財,底層士兵則只想吃飽,這樣底層的,是形不成高昂計程車氣和戰力的。而黨軍,不能說沒有,但國共合作下,有了初步的信仰,為國而戰、為革命、為統一中華的自豪感和使命感,使得士氣和戰力非軍閥們可比。”
她接著說:“但是這種樸素的信仰是不堅定的,對於底層士兵來說,現在其實是被畫了個大餅。他們現在相信革命勝利、打垮軍閥就能過好日子,但是如果沒有能夠建立起一個實現民生承諾的體制,並能很好地組織管理,拿什麼來兌現這些民生承諾呢?當士兵們發現他們的父老鄉親,還是過著和以前一樣悲慘的生活,黨軍計程車氣能夠長久保持嗎?”
“上述的體制中,政治面,或者要能實現代表多數國民利益,或者要能實現統一戰線;經濟面,要建立起一套良好運轉的經濟體制,能夠改善農業生産、能夠發展民族工業、能夠抵禦列強經濟侵略;軍事面,在黨軍基礎上要能進行現代化,透過改善軍人待遇和灌輸軍國民精神,以及軍備、武器和訓練的改善,來提升軍事能力,保家衛國。其它還有很多方面,子卿兄覺得,國民政府和黨軍能做得到嗎?”
曹子卿張了張嘴,他覺得有點口幹,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他接受德事教育,一向自詡是一個純粹的軍人,作為軍人應該不問政治。因此他對於現在的國共兩黨的政治主張,並沒有太關心,而現在在與李思華的交談中,他隱隱約約覺得,軍人似乎不可能不問政治。
李思華繼續說到:“所以我認為單純的軍隊國家化,至少對於當下的中國,並沒有意義。長遠看,軍隊國家化還有個最大的問題,那就是軍隊所謂的不問政治,就成為了國家上層建築的工具,沒有善惡,所謂戰爭機器,因此只能成為統治階級統治的工具,至於是否真的是為國為民,是否真的是國民的軍隊,就成為空談和宣傳。如果一個國家的上層建築,腐化墮落為惡,那麼軍隊國家化,不是反而成為幫兇嗎?”
李思華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想起了前世,在那個時空,人民的軍隊真的還存在嗎?也許還有部分存在,但相對前期的初心,無疑弱化了許多。專業化和職業化,成為了去人民化的掩飾,所以例如從1990~2000年期間,在軍中就發生了一些賣官鬻爵的事情。部分軍隊,要升官就要送重禮,一個團長多少錢,一個師長多少錢,待價而沽,一度軍隊的戰力被嚴重削弱。直到後來新的大領導上任,嚴厲整頓,情況才好轉。
然而,已經弱化的人民政治性,即使賣官鬻爵不多見了,可是既得利益群體,所形成的無形天花板,卻多處存在,她本人不願意再回想的經歷不就是一個例子嗎?在軍隊的早期,單單榮譽的激勵和信仰,就足以驅動軍人們的熱血和不懼犧牲,但後來,一等功多少錢,二等功多少錢,只能以經濟激勵,來彌補信仰激勵的不足了。
曹子卿有點不服氣,說道:“可是西方世界列強各國,沒有不是以軍隊國家化為方向的,這至少說明,他們確認軍隊國家化是軍事發展的方向,我在德國回國前,他們軍事發展的方向就是總體戰,而總體戰必須以軍隊國家化為基礎,統合國家的整體力量。”他接著介紹了他在德國接觸到的魯登道夫總體戰的一些思想。
曹子卿的闡述讓李思華更加欣賞,魯登道夫總體戰的理論才剛剛成型,要到1935年,相關著作才出版,最後總體戰成為了德軍和全球所有參與二戰國家的軍事指導思想。曹子卿已經回國,卻還能保持著對全球軍事理論發展的關注,真的很不錯。
李思華沒有對這個問題繼續剖析下去,再談下去就要涉及到的相關軍事理論,對曹子卿剛剛認識,過於政治化的討論並不太適宜。她只是建議曹子卿研究一下蘇聯建國的相關軍事歷程,沙俄算不算軍事國家化?1917年蘇俄革命,紅軍當初並不強大,為何打敗了各路白俄軍?其中戰力的差距是如何形成的?最後她引用了一句名言:“政治是經濟的集中體現,而軍事則是政治的延伸,是經濟利益的繼續,戰爭則是利益矛盾,發展到不可調和的産物。”這幾句話讓曹子卿眼前一亮,他還沒有聽說過這幾句列寧在1920年的名言,說實話,他對蘇俄確實不太瞭解。
至於邊上的鐘榮福和黃敬兩位老兵,早已聽得莫名高深,張大了嘴,我是誰?我在哪?眼前的大小姐是個什麼人物啊?
李思華把話題轉向了具體的“護衛隊”軍事訓練,不再高談闊論。她告訴曹子卿,自己已經在番禺購買和租賃了部分土地,主要是租賃的山地
,並開始建設訓練場地,且已經購買了部分武器和其它軍備,運到了現場,明天會帶他、鐘榮福和黃敬去到現場,她的時間緊張,所以就只有請他們立即投入訓練,不做其它安排了。
關於士兵,她已經從當地的400多戶中招募了16到23歲的40多人,李家下人也在廣州、番禺,從當地貧困工人、人力車夫中招募了30多人,她委託的叔伯,還從潮州和海陸豐幫她招募了40多人,已經準備好了近130人。人手很好招聘,因為她給出的薪酬很高,每月20大洋。所以她其實很挑剔,年齡和身體是一方面,還要求老實但是不愚笨,為了她以後的策劃,全部都要求家境貧寒。所以也只能挑一部分,而且還會在訓練中淘汰一部分,逐步補充,預計要2周左右可以滿編,其實是超編,因為會用末尾淘汰的辦法,淘汰一部分人員。
聽著李思華平靜的敘述,曹子卿和兩位老兵簡直是驚訝得合不攏嘴。在他們來之前,以為就是訓練一隻護衛隊,找到他們,只不過可能是,因為金主對護衛隊的要求高,不只是為了裝裝樣子,而是實實在在想讓護衛隊有一點軍事能力,真的能夠看家護院。可是現在,他孃的這明顯是按照正規軍隊的架勢啊,而且還是訓練精兵的架勢。這娘們到底想幹啥?
談話結束,李思華讓管事帶著曹子卿他們去吃個飯,然後去房間休息。很快吃完飯後,曹子卿等疲憊又興奮地到了房間。
管事剛走,黃敬就按捺不住地問曹子卿:“營長,這個大小姐到底想幹什麼?這明明是練軍嘛。”
曹子卿瞥了瞥他,說道:“人家想幹什麼,關你什麼事?拿人錢財就為人做事,好好訓練隊伍就是了。不想賺這個錢嗎?”
黃敬兩人嘿嘿地笑了幾聲,去到自己的房間休息了。曹子卿躺在床上,卻一時睡不著。趕到廣州已經很累,又說了這麼長時間的話,可他就是睡不著,好奇心都要把他的腦子撐爆了,李思華這個奇女子,究竟想幹嘛?就算順利拉起了一隻小隊伍,畢竟實力太小,又能幹什麼?還有今天溝通中李思華談到的那些思想、觀點和判斷,讓他覺得非常高明,很多地方他壓根從來都沒想到過,這樣的奇女子是怎樣有這樣的見識的?她這樣練軍,萬一被政府發現了,能饒得了她?她有什麼勢力憑借嗎?自己參與,有沒有風險?
這些問題讓曹子卿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好長一段時間,終於太累了,才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李思華淡淡地回憶著今天與曹子卿的談話,有點交淺言深了嗎?破綻可謂到處都是,可是她實在沒有時間,必須讓一切都按計劃快速地進入軌道。她想,要在訓練中,抓緊將隊伍形成她可以真實掌控的力量,一點都不能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