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心

韓濯自然明白西京出的是什麼事,拉起宋青瑛的手道:“走!”

不遠處的吳鈎聽見一陣鐵器摩擦之聲,便向二人這邊奔來,韓濯朝他道:“來不及解釋了,吳鈎兄弟,勞煩帶上我們的人,通知李三三和阿信,收拾細軟,立刻回京!”

宋青瑛急促道:“我們人少力單,縱使你有以一敵百之力,到了西京也難成事,清之你先等一下。”

韓濯清楚自己的斤兩,何嘗不知現在回京便是要闖龍潭虎穴。若是宋青瑛不回來,興許還能靜下心籌謀一二,可如今宋青瑛回來了,還帶著一溜兒的追兵,叫她如何能不急躁?

“阿瑛。”韓濯沉聲道:“無論如何此地不宜久留。你清不清楚,那些人為何要追殺於你?”

宋青瑛一愣,他本以為自己被追殺是因為懷中所藏之物,可細想來卻有些可疑,早不追晚不追,倘若自己在西京便走漏了風聲,為何進了灌州城才招致禍端?

看韓濯的樣子,應當已經收到信箋,知道了永王和韓胤的事,本來並未有動作,但她見了自己後如此著急回京,是在……

宋青瑛多年之前的擔憂終於成了真。

如果永王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他又會怎麼做?

永王最為暴戾專橫,他自己欲弒兄奪位,即便宋青瑛無權無勢,可他作為憑空冒出來的皇弟,未免夜長夢多,怎能容他?他如果不是女人,就合該在身份未大白於天下之時死個幹淨。

宋青瑛猛地直視韓濯,驚出一身冷汗。

“我們先找個地方,至少先離開灌州再從長計議。”

漫天星鬥暗淡幽微,宮內古槐簌簌投下一片模糊樹影,涼夜無風,一派寂靜裡恍若虛幻死境。

長生殿大門緊閉,偌大的殿內外竟無一宮人侍奉,可若是走近,便能聽見寢殿之內漏出幾絲喘咳之聲。

若是那些半月未見天顏的大臣們瞧見床榻之上的人,定會大吃一驚。

安平帝的精氣似乎全在這半月裡耗光了,形容枯槁,面頰凹陷,幾乎是麵皮貼著顴骨,一雙渾濁的老眼突兀地在眼眶中微微顫動,灰白稀疏的亂發草草地掛在頭頂,哪裡有曾經那九五至尊的威嚴模樣。

他的喘息聲彷彿破風箱,“呵呵”作響間突然疾風驟雨般咳了起來,彷彿要把最後一點生機都嘔盡。

旁邊一隻粗糙的手將他的身子輕輕翻了過來,拍著他的後背,好教人吐出那一口抑在喉間的濃痰來。

安平帝平複下來,緩緩躺了回去,空睜著眼,喃喃喚道:“叔弼......”

身旁那人聞言跪答:“臣在。”

安平帝勉強側過頭,看著那人垂首之態,忽而長嘆一口氣:“你也老了......”

“臣今年已五十有六。”

安平帝呼吸片刻,夢囈一般道:“這麼多年了......朕還記得,當年朕還是秦王之時,你一身青衣在樹下向朕行禮,少年意氣,風流如畫,朕一直記到現在。”

“臣承蒙陛下垂愛,誠惶誠恐。”

安平帝嘆道:“叔弼啊,朕怕是沒幾日好活了,你...別再講究些君臣之禮......咳咳...你再抬頭看看朕。”

塌下的人抬起了頭,他眼角面頰都帶著深深的皺紋,可眼神卻銳利清明,不見老態:“陛下壽與天齊,不過是偶感風寒罷了,過幾日定會痊癒。”

“你我風裡來雨裡去,親厚甚於兄弟,你真當自己糊弄得過朕?”

“臣不敢。”

安平帝眼中的光彩似乎明暗閃爍:“朕弒兄弒弟才坐上這個位置,庸碌一生,未嘗有一刻不受熬煎......不曾想今日會報應在湛兒身上......”

“陛下登基,是承載天命。”

安平帝笑了兩聲,又道:“當年朕險些落敗,困於破廟,數日水米未進,幾欲昏厥,卿親自割股餵食,活朕一命,後帶傷攜朕突圍,血流不止,險喪性命......叔弼啊,朕受你血肉之恩,永誌不忘。湛兒他是朕屬意的太子,絕無更改之意,朕只要在一日,卿的妹妹便做一日中宮皇後......”

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