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英疏淡,冰澌溶洩,東風暗換年華。

李洲下葬那日,長安晴空萬裡,李明憫為首的宗親重臣扶棺自承天門出,一路浩浩蕩蕩,白紙灑滿了街道,兩側跪了一地的百姓,柳懷遠扶著李昭跟在後面,能覺察到李昭的手刺骨的涼。

李洲生前下旨葬禮事宜皆從簡,因而地宮中陪葬多是些尋常的,李昭站在太陽下,隨著禮官跪、叩、哭,起身後瞧著李明憫親手啟動機關,地宮的門落下,隨著土漸漸落下,父親隨著母親永遠長眠在地下了。

李昭聽著祭文,竟有些恍惚,一生數十年化作短短千字,所謂功業也只寥寥幾句,卻耗盡了一個人的心血,如今的歌功頌德到底又有什麼意思。

李昭自皇陵回來後便一直鬱郁寡歡,時常一個人待在書房裡,李明憫忙中拾閑來過一趟,見李昭如此,心中也是焦急,勸道,“阿姐如今整日裡待在房中也不是個事兒,該是出來走走的好。”

李昭隨意道,“如今府裡靜的出奇,我也沒什麼事兒做,難不成去園子裡曬著啊?怕是要暈厥了不成。”

李明憫想了想,“阿姐若是沒事,不妨進宮幫著皇後料理後宮事宜,如今父皇崩,後宮裡留下的妃嬪尚不知如何料理,皇後一個人怕是應對不了,還是得阿姐出面才好。”

李昭嘆道,“前朝的例子在那,沒有子嗣的無非是出家為尼或者去皇陵守著,有子嗣的封為太妃,隨子遷居王府便是。”

李明憫支吾道,“苦惱的便是這個,且不說後宮幼子偏多,便是未入彤史者亦有數人。”

前些年採選,各家想了辦法往宮裡塞人,可誰也不曾料到,未過幾年就成了孀婦,其中甚至有些都比李昭的年歲要小,若真要就此守著青燈古佛一輩子,倒是可惜了。李昭看著李明憫神色,搖頭道,“雖民間和離再嫁實屬正常,可自古也沒有妃嬪出宮另嫁的道理,你倒是心軟的很,偏要我來做得罪人的事!”李昭哼了一聲,“此事你且容我想想。”

柳允朗似是能察覺到李昭的不開心,這幾日白日裡一直纏著李昭,有時淘氣起來會學著貓的樣子在地上打滾,把自己搞得一身灰,李昭同柳懷遠商量道,“看著倒是該給他找個教習先生了,不然任他這般瘋玩下去,定然要無法無天的。”

柳懷遠搖頭笑道,“我看是你不想讓允朗在你身邊嘰喳,才想著快些找個先生的吧?允朗不過三歲,還是再等等吧。”

“我聽柳逸說,你三歲的時候已經在認字讀書了,怎麼換到朗兒身上,你就這般縱容?怕不是要養出個紈絝子弟來。”

柳懷遠看著李昭似嗔似怒的樣子,倒是有了幾分活人氣息,“正是小時候經歷過,才曉得珍貴,你也說過,你這個年紀,還同陛下各處跑著玩呢,家中如今就這一個孩子,本就少了同齡人作伴,再讓他開始學那些枯燥無味的書籍,才是殘忍,再說了,殿下不就是最好的師傅,尋常夫子都比不得你啊!”

“你是想著讓我教習朗兒?”

“倒也不需那般認真,反正你也經常待在書房,就當做拿允朗解悶好了。”

李昭瞥了他一眼,嗔怪道,“哪有人這般說自己兒子的!你這當爹的也太不上心了些。”

李昭知道,身邊的人這樣是為了給她找些事做,怕她會胡思亂想,尤其是這幾個月朝中事務繁多,李明憫和柳懷遠都自顧不暇,自己也不能這樣下去讓他們過於擔心。

柳懷遠今日歸家掀開簾子聞見藥味,皺眉看向窗邊的李昭,見她手裡端著一碗藥攪動著,“怎麼又開始喝藥了?可是病了?”

李昭搖搖頭,“只是近來腸胃不適,什麼都吃不下去,就讓蘇溪開了幾付消食的湯藥,也不知是不是蘇溪心中有氣,這藥開的格外苦了些!”

柳懷遠接過李昭手裡的藥,嘗了一口,果真苦得很,他抿抿嘴,“良藥苦口,我嘗著正合適,殿下還是快些飲了吧。”

李昭看著遞到面前的藥,臉上的嫌棄都要溢位來了,身子微微後仰就是不肯接藥,柳懷遠溫聲勸道,“明日裡我下朝去給你買幾樣果子,你用過藥後吃一粒,嘴裡就沒有那麼苦了。”

“你這是把我當做小孩子在哄呢!”李昭接過碗一飲而盡,而後將碗放在小幾上,伸手去夠茶盞,猛地灌口水才算將那苦味壓了下去。見柳懷遠還在一旁瞧著,問道,“你還在這兒幹嘛?不去書房檢視案卷了?”

這些日子柳懷遠剛剛上任大理寺少卿,又趕上了洛陽侵佔土地的案子,半月裡才算理清了頭尾,因著涉及之大無法判決,大理寺這些日裡一直翻閱以往案卷,找尋舊例。

柳懷遠長舒一口氣,“上頭定罪了,我們也就清閑些了。我以往未曾接觸過案卷,今次這一遭,倒是知曉其中的彎彎繞繞,著實是漲了見識。”

李昭搖頭,“識人斷案本就不是易事,更不要說大理寺累積下來的還都涉及朝廷或是些舊案難案,若不謹慎小心,斷送的可都是一條條人命。不過我倒覺得,相比太府寺,你更適合待在大理寺。”

柳懷遠伸了伸腰,提議道,“今日我讓廚房多備幾樣菜,咱們去園中池邊用膳可好?”

“現下怕都是些殘荷枯枝了,有什麼好看的!”

“我昨日路過,瞧見還有幾支荷花依舊□□,想來是夏日無人賞,心中憤懣,不肯老去,你就當陪著我去看看,全了它們的心意。”

李昭被逗得噗嗤笑了出來,搖頭道,“你說的好似這花都成了精一樣,若讓它孤芳自賞倒是我的不是了,咱們就一同去看看吧。”

大喪期間,民間禁百日宴樂,因而中秋,長安城也是一片素淨,李昭在宮中同裴素英料理庶務,笑道,“要我說,阿憫就是多慮了,你一人就駕輕就熟,倒顯得我偷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