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汲複營營,東西連兩京。

今歲除夕夜宴,原本李昭該是同柳家人一起,可李洲念及柳懷遠在外不能歸,一人在府上不免寂寥,早早便將李昭接到宮中,與眾人同樂,席上除了四妃九嬪,便是李明憫帶著太子妃,還有餘下的皇子皇女,李昭這個出嫁了的公主在其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可也彰顯了李洲對李昭的偏愛,尤其是李洲幾乎整個晚上都將柳允朗抱在膝上。

宴席上可謂是刀光劍影,殺人不見血,李昭總算知曉裴素英為何要向自己求教,劉氏兩姐妹明誇暗貶,一句話一個坑,將刀對準了裴素英,反而是之前被針鋒相對的自己現下可以作壁上觀。

李昭聽著眾人接連不斷的聲音,竟覺得有些好笑,她一直知曉,自己察言觀色的本事強過其他,有時單單一面,寥寥幾句,她便能知曉那人的意圖。幼時她曾以此為樂,看著宮中來來往往的宮人,去猜他們的心思,應驗時的喜悅讓她沾沾自喜,很快她發現自己不滿足了,宮人在她面前毫無遮掩的神色讓她失了興趣,有一日她偷溜進清心殿的屏風後面,偷偷看見李洲和那些大臣你來我往的交鋒,那時她年紀尚小,只覺十分有趣,好奇驅使著她一次次的去偷看。

一次議事時,李昭探頭去看對麵人的神色時撞到了一旁的花瓶,花瓶碎掉的聲響嚇得她不知所措,抬頭看見的就是走過來後一臉無奈的父親,“都先下去吧!”等到殿中大臣都退了出去後,李洲轉過身來問她,“怎麼又跑到這裡了?我不是說了用過午膳陪你去放風箏嗎?可是等不及了?”

李昭眨著水靈靈的眼問道,“父親是不贊同他們剛剛說的話對嗎?”

李洲一愣,“你知道剛剛我們在商議什麼?”

李昭搖頭,“不知道,但是剛剛父親說話的語氣分明是不耐煩的,而且您也沒說贊同啊。”

李昭有些想不起當時李洲的神色到底是如何的,只記得那日回到長秋宮後,母親將自己狠狠罰了一頓,而後更是將她禁足了半月。

她不知道自己錯了什麼,去質問母親,“我不過是躲在屏風後面,其他的什麼都沒做,再說父親看見我時分明是開心的。”

雲諾擔憂的看著自己的女兒,“你心思細膩是好事,可長期下去,你的心是會累的,有時候呢,你可以歇歇不想那麼多。”

“可師傅教導我們‘學而不思則罔’,他說要我們多觀察身邊的事物。”

“那你可以觀察周遭景色啊,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這些帶給我們的思索不比觀察人少。”

李昭聽見孩子的哭聲回過神來,瞧著劉袂越發激烈的言辭,不由地皺了眉頭,以往最多是在家宴上同一些宗親貴族暗地裡搞一些小動作,如此不加掩飾的譏諷倒是少見,她看向李洲,李洲一手摟著柳允朗去拿桌上的點心遞到柳允朗面前,似乎對眼前的情形毫不知情,她心中盤算著,近來朝堂上也沒出什麼事,自己的這個二弟更是默默無聞,何事至於劉袂囂張到這個地步。

第二日,李昭便有了答案,正日裡祭天祭祖,大朝會上除了百官朝賀,鄰邦送來賀禮,宣讀赦書外,另封李暘清為秦王,食邑皆為最上,同時下旨由貴妃代行皇後桑蠶之禮,與此相比,加封李時悅三個出嫁公主的食邑就顯得不足掛齒了。

李昭還是一向的不在乎,只要李洲沒有廢太子,其他的都不算什麼,“去請太子妃來長樂宮中小坐片刻。”可後宮中那些嬪妃可不是這麼想的,尤其是沒有子嗣的,一味地沖到和安宮向劉袂道喜。

長樂宮中,李昭還算閑適,裴素英就有些坐不住了,李昭笑道,“算起來你比我小了四歲,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在宮中沒有出嫁呢。”

“那是陛下疼愛公主。”

李昭手上動作沒停,將泡好的茶遞到裴素英面前,說道,“我看著你有些內火旺盛,嘗嘗這個,臯盧茶,止渴明目除煩,南邊有做藥用作止頭痛煩熱的。”

裴素英聽李昭這話中有話,皺了皺眉頭,李昭輕抿一口,看她沒有動作,平靜道,“嘗嘗,如何?”

裴素英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入口澀而苦,同自己以往用的茶都不一樣,抬頭見李昭面色平靜的將茶喝完了,也仰頭喝了下去,想了半天也只有一句,“這茶很是獨特。”

李昭看她神情勉強,分明是不好拒絕,抬手又給她倒了一杯,茶湯騰起的熱氣遮在兩人中間,“這茶不是這般喝的,初次喝時,難免覺得苦澀,不想茶湯在唇舌停留,囫圇嚥了下去或是吐了出來,可你細細品味,苦味過後便是甘涼。”

或許李昭的話太過篤定,或是她的神情格外認真,裴素英喝第二杯時慢慢品嘗,果真有一絲甘甜。

李昭似乎只是同她敘話,言語間絲毫不提肅貴妃和二皇子,“我與阿憫從小一同長大,對他的性子還是有幾分了解的,當時宮宴上他一眼相中你,想來也是你身上有過人之處。我未見你時就問過他,他說你見他第一面就不慌不忙,對上他眼時也並未閃躲,讓他生了幾分好奇,我當時就想,這樣的女子當是冷靜自持的,與他性子倒是相補。”

裴素英只能順著李昭的話道,“公主謬贊了。”

“你與阿憫相處可好?”

裴素英不知道李昭為何這麼問,自己與她不算親密,在李昭面前,這些閨中之事還是羞於啟齒的,“同普通夫妻沒什麼不同。”

“怎會沒什麼不同?”李昭看向對面躲閃的裴素英,認真道,“你既是阿憫的妻子,也是大梁的太子妃。阿憫遲遲沒有成婚,也是因著這個。”

裴素英自然知道,她千裡而來,為的就是這個,她是裴家這一輩中最優秀的女兒,詩書禮樂,琴棋書畫皆是按著世家典範教導,她如何能甘願潦草嫁人。她說服父親讓叔父帶自己來到長安,想要來這大梁權勢最盛的京都見識一番,真正落足這裡時,她瞧著繁華熱鬧的長安,看著矗立在最顯眼地方的皇城,更加堅定了自己是屬於這裡的。

“你確實是塊璞玉,可未經雕琢的玉石全然顯露在眼前,到底缺了幾分溫潤。你當肅貴妃為何幾次三番去惹你?”未等裴素英說話,李昭接道,“那是因為她知曉你沉不住氣,定然會想辦法反擊,她要的就是你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