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的晚餐

“我們當然是不同的。”他斬釘截鐵地告訴我。語氣像是含著一把恨不得將自己劈成兩半,只為與我割席的刀子。我聽完之後笑著告訴他,他以後一定要堅持這個觀念,不要像戈麥斯那個老匹夫一樣奪走我們的‘永生’才好。

我是親眼看著他的表情從堅定再到若有所思。

逗弄裡德爾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在他幼年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我們的關系裡佔據上風。他從來沒有贏過我,自然地,我就成為他生命裡最濃鬱的一塊霧氣。

他這個人有著無窮無盡的野心和慾望,在魂器之路被我堵死之後,自然就開始想辦法找到其他的永生。

我說過,他擁有“無窮無盡的慾望”。

所以,魔法石所帶來的衰老是萬不可取的,在使用魂器時,哪怕他已經複活回來,哪怕整個人正在叢林絕地求生,他都不認為自己這是“真實的複活”。

裡德爾的複活同樣應該從他人生最輝煌的那一刻計算起。他先得是人,然後,得是人上人。

窗戶外的星空無比澄澈,我們盯著數萬年前的星星——當我告訴裡德爾這個知識的時候,他立刻大聲否定我。他說,星體,或者說星球是真實存在的,巫術佔蔔也是存在的,那麼,數萬年前的星星如何能夠作為明天或者未來發生之事的作證呢?

那只是一段過去的幻影。

我問他,他怎麼能確認這個世界不是一場“夢幻的泡影”呢?

裡德爾建議我現在捅自己一刀,如果我從他身上脫離,並且醒過來,那麼恭喜我這位大哲學家——因為我已脫離“幻夢”。如果我醒不來,那麼恭喜唯物主義者裡德爾,因為他贏得這場辯論的勝利。

我覺得他很可愛。

“我們是一體的,”我說,“說不定我還活著,你卻死了。哦不,湯姆,或許對於你們人類來說,世界是真實的,但是對我來說,也只是一場又一場的夢境。”

“這麼多次,我作為人的這麼多次都死於非命。這正意味著,我是一位‘聖靈’。”

裡德爾把窗戶關上,隔絕熾熱的月亮與群星。他說,“你未免有些自視甚高了。你有沒有想過你到底害死了多少人,大善人?”

我說,這一切不過是“愛的犧牲”。

死亡並不是罪惡的。

令人死亡也不是。

“湯姆,不要畏懼死亡。上帝教過我們最重要的一課——犧牲是偉大的。”

犧牲是偉大的,信任也是偉大的,人類的犧牲的偉大之處藏匿於他們的愛、信任和知恥中。

——可惜,裡德爾缺少以上所有美德。

這樣看來,他還真是一個刻板印象裡的壞孩子和大惡人。

我清清嗓子,問他還記不記得當年關禁閉的地方。

這個問題幾乎是在瞬間就引爆裡德爾情緒裡那些敏感的東西,他說,“那個地方早就被拆掉了,我怎麼會記得。”

我輕笑一聲,問他,“你相信毒液會變成蛇爬出一位聖人的酒杯嗎?”

“那麼上帝也應該是一位大巫師。”

“上帝當然掌握人類認知中的所有魔法,但是,湯姆,他擁有權能,而那根被他賦予權能的樹枝,只會托住信任他的人。”

“你不覺得信他的都沒什麼好下場嗎?聖人——那麼多聖人,我在孤兒院已經見識夠了,哪個不是死樣悽慘?再到後面,你,瑪莎——派瑞特,你不會真成信徒了吧?”

裡德爾的眼睛裡閃爍著某種看好戲的光芒。那股奇異的光混合著我們的書房裡暗黃色的燈光,倒真像是黃昏時許諾的毒蛇。但是,我想,此時我與裡德爾都想錯了。

裡德爾他並非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樣不相信“奇跡”,我也並非如他想象中的虔誠。

即使是毒蛇,在伊甸裡也攀附著那根“樹枝”。

——那根象徵著“權柄”的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