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見

興許是顧修言的簡訊太過直接,也或許女生到底還是臉皮薄,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手機裡的陌生號碼沒了訊息。

兩人在課間操,教學樓,老師辦公室,還有學校門口碰到幾次,阮雪偶爾沖他笑笑,再沒多餘的動作,顧修言面色淡淡地從她身邊經過,也不知怎的,總少不了一聲幾不可查的嘆息。

是因為什麼呢?

大機率這屈指可數的碰面裡,阮雪不是被教室門口罰站就是辦公室被老師批鬥,當然都少不了五大害成員的作陪。

五月的一天,天氣轉熱,顧修言晨跑結束往公寓回的路上遙遙看到阮雪他們五六個從網咖睡眼惺忪地往外走,個個指尖懶散地夾著煙,灰霧繚繞籠罩著幾個大清早就沒什麼筋骨的少男少女,此刻,陽光這種明媚的希望與他們而言成了刺眼的負擔,女孩們抬手遮擋在眉梢往馬路對面晃晃悠悠過來。

有人喊顧修言的名字,沖他吹口哨,顧修言餘光裡看到阮雪慌慌張張丟掉煙頭,笑容擠得十分勉強。

“顧大神,你不會告老師吧?”一連串哈哈大笑此起彼伏。

“不能吧,收了我們小雪的巧克力,不知道吃人嘴軟嘛。”

顧修言仰頭灌下礦泉水瓶裡最後一口水,瓶子順手丟進身側的垃圾桶,微微側目撞上阮雪尷尬的笑,很快收回視線,他人高腿長,幾個快步就把身後的嘈雜甩遠了,不知是如釋重負還是什麼別的,鼻腔裡又是一聲嘆息。

顧修言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大神”、“半仙兒”,但是“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這麼簡單的道理阮雪不懂嗎?他實在不明白這些人整天聚在一起烏煙瘴氣的有什麼意思。

她的笑那般燦爛,本該與太陽一般明媚的。

那天的顧修言跑了神,老師突然提問,他沉靜半晌也沒回答出個所以然,周圍的同學竊竊私語。

他有些複雜的生氣。三分是對阮雪的恨鐵不成鋼,四分是對自己,不相幹的人他操得哪門子閑心,再有三分,他覺得阮雪也並沒有真的那麼喜歡自己,她只是把他當做“眾多pay裡的一環”,有那麼點打發無聊的惡趣味。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如此擰巴過。

忙碌的高中生活不會給顧修言太多擰巴的時間,除了完成日常作業週考月考,數學競賽、物理競賽一個五月底一個六月中,學校組織了競賽小組有專門的老師給他們集中培訓,當然也少不了海量的習題要攻克。顧修言和小組的幾個瘋子每天六點起,一點睡,困是真困,但是,旗鼓相當的對手,解題上的較量卻是一種酣暢淋漓的舒爽。

6月23號暑假前的最後一天,顧修言專門被班主任王青梅叫到辦公室,她撥通了顧修言母親李雨微的影片,大嗓門吆喝著整個高一教學樓都振聾發聵。

“榮譽牆都讓你兒子佔滿了,這孩子,你說說,我才帶他一年,這能是我的功勞嗎?”

那邊影片裡李雨微也笑得合不攏嘴:“肯定是老師的功勞呀,我們這當父母的遠在天邊,全指著您上心呢。”

“這回數學競賽普遍反應特別難,我還想說估計沒戲了呢,你兒子是真爭氣呀!”

北邊一派欣欣向榮“真爭氣”,南角落也接了一句:“真爭氣呀,臨了放假最後一天,又幹一票?”

顧修言循聲看去,阮雪將將走到十班班主任林琳辦公桌前,伸手遞了一張紙過去。

林琳一目十行很快掃完紙上的內容,抬眸:“就這麼點,寫這麼半天?是不知道自己錯哪了?還是就不想認錯?”

阮雪低著腦袋,沒精打採,她似乎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多耗時間:“是我先動的手,我的錯。以後不會了。”

“行吧,你跟方宜稜之間……。”林琳想說什麼又從新組織了措辭,她抱起雙臂身體後傾一些,很認真的說:“阮雪,你還小,老師也是你這個年齡過來的,人生起起伏伏,身邊的人也會來來去去。”

顧修言聽到這裡就被影片裡的母親呼喚去了注意力。母親應該是和王青梅早就打過商量,這個暑假王青梅帶著女兒去美國參加夏令營,這期間一切學校、交通、酒店都由李雨微安排,顧修言陪同導遊,影片裡母親就具體事項一一交代,顧修言隨手在手機備忘錄裡記些什麼,心裡也在重複那句:真爭氣呀,還會打人了。

顧修言從辦公室出來,阮雪正貼在辦公室拐角牆邊打電話,他從她身邊經過時放慢了腳步,女孩的聲音有些哽咽,眼角是紅的,彷彿再多說一句眼淚就要連了線。

一種從未有過的柔軟被攥緊了一下,顧修言往前走了幾步,右轉進班收拾自己的書包。他收的很慢,隱隱約約還能聽到她在講話,接著是低聲抽泣,講話變得斷斷續續。

顧修言收拾好書包出來,阮雪已經沒了蹤影。他將書包掛在肩頭,腳剛抬起來,樓道盡頭有幾個往前走的又折回來。

有人喊著:“我去,說下就下,沒拿傘呀!”

“應該是陣雨吧,夏天的雨來得快走的快,等一會吧。”有人又說。

顧修言的腳步加快了幾分,門廳站了四五個學生,應該都是沒拿傘,一個個抱著膀子百無聊賴的等雨停。雨越下越大,沖刷得天空呈現一種烏青色,雷聲不遠不近的滾個不停,約莫等了十幾分鐘,不見丁點勢微,著急的人已經開始掏出手機呼叫外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