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11.9晉|江獨家發表

◎防範。已替換)◎

極輕的勸慰落入耳中。容洛看著瓷碟裡分好的時鮮菜餚, 躊躇半晌,到底沒動筷子。

“不知母親還記不記得。”指尖在銀筷上來回挪了幾次位置,容洛眼簾半覆下來, “從前明崇住在隆福宮,祖母只允許父皇母親每月十五來看明崇。雖父皇忙碌,甚少到宮中看望明崇,但明崇每每見著母親都很高興,也想著多跟母親說說明崇最近又背了什麼書,經歷了什麼事。可母親卻總讓明崇說不出來。僅是一味的與我說你們都是不得已, 讓我仔細地討好祖母。”

為避皇帝猜忌, 容洛鮮少對人提起從前的事情, 面對謝貴妃更是從不言語。她忽然應上這一句, 元妃凝了凝神便移眼去看謝貴妃, 只見謝貴妃愣了片時,眉目盡是一片複雜之色。

“當年……”看著容洛濃密長睫在眼下掃出落落陰影, 謝貴妃有些手足無措地撫了撫袖角。為容洛在青瓷小碗裡盛了些菌湯,聲音幽微:“當年終是母親對不住你……”

“生恩深厚,母親從來沒有對不起明崇。”從桌案上握過小碗,灼燙的感覺透過指尖盈滿掌心。容洛好似未曾察覺,“只是母親,你同父皇可以有那麼多不得已。可又曾想過明崇是否有自己的不得已?——祖母,謝家, 父皇,明崇從來沒有自己的選擇。”

語調似乎出現過一絲隱約地顫抖, 仔細去聽時又只剩了過分的平靜。元妃的餘光黏在臉上, 容洛有所覺察, 依然是一瞬不瞬地凝視著謝貴妃, 見她眼中有幾分虧欠,容洛蹙眉一笑:“人人都選了自個兒要走的路,母親選了自己的。明崇卻是時至今日才得了機會。明崇體諒母親,還請母親也體諒明崇……不要再同明崇說這樣的話了。”

旁下聽這話,大抵只會覺著是容洛與謝貴妃起了別扭。但話中的意味,在座三人心底其實早已明白是有多大逆不道。知女莫若母,謝貴妃為容洛生身母親,元妃雖同容洛毫無血緣關系,對容洛的關心是稱一句義母也不為過。二人都明白容洛近日所作所為絕非為了皇後地位或是保下謝家,而是皇位。

“你父皇處心積慮二十四年……”沉默良久,謝貴妃看容洛不做聲地用著午膳,還想多勸勸容洛。陡然手背一涼,揚眼看去,元妃伸手按在她手背上,緩緩搖了搖頭。

午膳用的並不愉快。整個羚鸞宮除了筷箸偶爾發出的兩聲叮嚀,靜悄悄的。侍女動作輕緩地伺候著主子用飯,呼吸都未重過一分,便是白鷺飛落渡廊,也只是伸著細長的爪足在簷下邁步四顧,從鬥拱上銜幾朵紫藤花到廊間來回撥弄,直至炎日將其曬晾衰敗。一絲聲音都未漏。

細細吃完謝貴妃擺布在碟上的鮮菜,容洛分幾次小口飲盡菌湯,待腹中沉澱消化後,對還在用膳的謝貴妃與元妃告辭。

謝貴妃原想留容洛。但話到嘴邊,想起方才出的齟齬,又頓了多時。再回過神,容洛已經出了宮門。

心煩意亂地擱下銀筷。謝貴妃望著容洛背影,久久,困頓沉眸。

“你體貼陛下,本也沒有不當的。只是時霖,你到底是謝家的女兒。”二人一塊長大,說話也無需做多顧及。見謝貴妃神色不大好,她提裙從案後挪到謝貴妃身旁,招手讓人把殘羹全部撤下,“明崇這孩子機敏,她知你難處,也從未給你添過麻煩……時霖,你還是太偏向陛下了。”

偏心是常情,為人所不能免。但世家的女兒不過是世家向皇權系的一道繩索,世家的子孫藉著這繩索步向權利,世家的宗親利用這條繩索探知皇權的風向。一有變動,繩索或收回或離棄或毅然自焚殆盡,又哪裡是能擁有感情的?

元妃的話謝貴妃當然明白。她也清楚容洛的艱辛,迫切地想要替容洛做些什麼。可是……可是。

“我如何不知呢?”話裡自嘲似的揚了一聲低笑。謝貴妃彎下身子,面前案幾被撤去,只有石黃色的蒲席,席間納了紅色的細繩。她低手撫了撫,她眼眶微微泛了紅,“記得才懷上明崇的時候,連隱南還不許妃子有孕。那時家中在朝裡戰戰兢兢,我本也不該留下明崇,可一路過去太醫署,我又覺得我能保住她……可孕裡再大的難受,生她時再大的苦痛我都忍了,卻到底還是守不住她。”

指甲刮過蒲席。謝貴妃拱袖在半空裡比劃了一下,“她那時那麼大,看起來比貓兒還小,我生她時卻足足花了一夜。”謝貴妃溫柔的笑了一笑,聲音裡帶了點哽咽,“那夜暴雨,生下她時還在下,接生的婆子唇都紫了。我害怕連隱南知道我有身子,也不敢替她做衣服。她出生時只有我一件冕服裹著。”點一點蒲席上的紅色細線,謝貴妃抬眼去看元妃,“便是這個顏色。朱紅色的鸞鳳服,金線描的芍藥,因為拿得太急,衣袖上的金線還被掛了下來,芍藥皺做一團。連隱南帶走明崇後,那冕服又送了回來,又變作了完好無損的模樣……但是,保住了衣服,又有什麼用?”

喉頭微動,元妃撫了撫謝貴妃的脊背,輕聲寬慰:“時霖。”

“明崇問我記不記得,我自然是記得的。當年諸事,我都記得。”俯首去看蒲席上的紅線。謝貴妃抬手按了按太陽穴,神情晦昧。良久,她扶著元妃起身,偏首,眉目含笑,“若非不記得,我如何能將她奪回來。”

前時深宮血海,元妃也是親身經歷過來的。見謝貴妃這個模樣,她緩緩地拍了拍謝貴妃的手背,將她扶入內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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