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送禮。◎

且齊四海於她萬分忠心。前世北珩王奪嫡功成, 為防對敵的她再度反撲,徑直讓宮中密送鴆酒入府,讓她一日內受死。那時齊四海正在府內。聽聞鴆酒賜下, 躋鞋披發便提刀奔來她住的東院。連線三番斬殺數人打落毒酒,欲帶她逃出長安以作將來謀算——她對此記憶尤深。論之最心懷歉疚的部下,當是齊四海一人。

當年齊四海因恩情歸順她帳下,替她說服山南道一眾弟兄共為她所用,又來往南北平定蠻族。令她從一介傀儡成為九皇子身後的長公主,雖說是齊四海報恩, 她受之應當。但真正論起, 倒不如說是齊四海於她情義深重。

前生泡影, 浮漪幻夢。容洛失神片刻, 心內虧欠之感滿溢。恰恆昌從後方來報, 說是重尚書府的人從旁門壓來一個大漢,說是贈與她的開府之禮。再偏首望一望重澈, 容洛有心前往探看,前頭徐雲之又端著牡丹到了眼前。

“請先生在水榭坐一坐,要好酒好肉。如先生身上衣衫不好,便去坊市外買來給先生替換。若先生身畔沒有刀劍,向府中護衛取一柄橫刀給先生……總而言之,切莫虧待。”收下思緒。容洛眸中希翼顏色層層消去,細細同恆昌叮囑。恍惚記起她今生從未接觸過齊四海, 不該這般親近,立時止下言語。虛掃一眼神色疑怪的恆昌, 眼角落在與謝攸寧說話的重澈身上。

這幾日來她接連遇見徐雲之與齊四海。這二人在她前生的朝局裡都是極其重要的人物, 齊四海為她下部重中之重自不必說。徐雲之上一世雖未曾歸順, 但既被她知曉他身懷驚世之才, 又有顧天下之心,她今生便是何如也要拉攏拉攏——但因此二人全從重澈道子上來到她眼前,她卻不得不疑心。

那日花燈,他在橋上分明看出了她想以開府宴邀請徐雲之的目的,卻先一步替她將話語說出。此舉她或可理解是重澈想借此賣徐雲之一個人情,她亦不消在乎。可齊四海呢?齊四海當真是他在去襄州路上碰巧捉住的麼?

若不是——重澈又為何認為她能令齊四海“重歸良善”?

斟酌反複,她眸中疑慮愈加明顯。重澈似有所感,側首不解地將她望著,唇側沾著溫和的笑意。儼然一個迷茫姿態,教她猜忌不得。

“恭祝大殿下冊府及笄。”清儒的儀態與聲音一同落入容洛耳畔。徐雲之將手中的玉樓點翠遞到門房。

這廂是貴客。容洛心頭疑惑纏綿,卻也必須立即抽離憂思。朱紫飛祥雲渡鶴的袖袍拂過衣衽。容洛頷首免禮,餘光掃過自身旁被端下去的那盆牡丹——青翠纖細的枝腰,厚重雪白的花苞上露水涎入盆中。是嬌弱的模樣,但她好插花,世道上花卉買來應是多少銀錢她心中都有數。此時未至牡丹開花時節,卻能有開得這般好的,想必極其貴重。

又再看徐雲之身上圓領的一襲白衣。非今年的料子。不是清貧過分的麻衣,也不是上好的錦緞。雖不適長安華貴,但大約看過去,亦不會把他擺低。

這是徐雲之一貫的模樣。她在上一世時曾聽聞徐雲之年輕時愛民如子,官至三品府邸龐大,但其中床榻桌案與尋常百姓家所有並無差異。所食更是粗茶淡飯。每月季所領朝中俸祿,或被他接濟同僚,又或被他贈與百姓。十分清廉。

撞見她眼中的困惑。徐雲之並不認為她的疑怪是貶低,躬身垂禮。他唇際輕輕一挑:“誠如殿下有殿下所好,微臣亦有所喜。”

他在那日分別後就向幾位宮人打聽過了容洛曾經與喜好。原他對這一位長皇女無甚關注,只知她是謝家外孫,當今聖上於她十分寵愛。眾人亦恨不得將萬華盡送與她,當她做掌上明珠。沒想得重澈提點、探聽過內闈後,他方才曉得這一位殿下不僅盛寵如此。兒時還得女帝連隱南養育教導九年,現又與太子容明蘭常常議事,前些時的治水計策更有她一分功勞。智慧與狠厲亦讓人不得不撫掌而嘆。

再一思索重澈所言,他當即明瞭容洛應承後的招攬之意。趕忙就從府上的花圃裡挑出一盆自己親自嗣育的玉樓點翠做為今日賀禮——僅做交好之意爾爾。

不是攀附的意態。卻告知她,他為今日做了準備。禮調周到,言語恭敬,字字句句很坦誠。端地是一個臣子對一個公主的樣子。

容洛聽出他話裡往來如友的意味。然這應當是徐雲之所擁有。他未到前世不惑的年歲,今年二十有五,鬆快和謹慎共存也並不矛盾。指尖斂一斂衣袖,容洛翦水雙瞳彎了幾分笑:“度支將牡丹養得很好。本宮很喜歡。”步伐一調,她向謝攸寧傾首:“祭酒。這一位是新任的戶部度支徐雲之。”

聲調平平之至,彷彿一句通報。可謝攸寧極疼愛她,謝家近月裡也不斷支援她在宮中所為,如何不能明白她話裡的引見之意。打量徐雲之一眼,謝攸寧看不出此人除相貌外有何出彩。但容洛所為總有理由。稍稍遲疑一二。謝攸寧官話來往幾句後,憑著對牡丹一星半點兒的所知與他相談片刻,便親自帶著他入了座。

而這正是徐雲之所想要的東西。他意在與容洛交好而非接受招攬,本做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容洛大度,不計較他拒絕之意昭然,尚還給了他一條開啟人脈往通的路子。實在令他感激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