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忌憚。◎

半晌思索,日晷的曲折細影漸漸隨光遺去。

向淩竹有本事,孟雲思亦是個會討巧的。兩相配合不過些許時辰,孟雲思便從向淩竹身後改坐到皇帝另一邊的位置上。與皇帝閑談說話。偶爾捧到皇帝心上,皇帝發出兩聲愉悅的笑聲,她便掩面羞澀難當,當真嬌嬌貴女。而每每見她如此,皇帝眼中的顏色會更深幾分——乃是他對某一人起了興致時才會有的模樣。

這樣的情形並不少見。容洛與元妃習以為常地敘話,心下各自揣度。兩人都格外意興闌珊。

蹴鞠的輸贏逐而持平,角逐落入最後關頭,計算時辰的最後一支香只剩了丁點兒。薛淩月在場中提步追上崔彤雲,多番攔截之下,崔彤雲也顯現了自己真正的實力。

香灰斷折。一球越過風流眼。

擊鑼聲落,蹴鞠賽塵埃落定。所有人往場下瞧去,聽見宦官宣告:“蹴鞠——平。”

薛淩月在馬球與蹴鞠二者上的技藝都是一等一的精湛,從來平局也只有對上容明蘭時才會出現。如今忽然與崔彤雲一齊攪出了這樣的局面,頓時滿座皆詫。

扶著高臺朱欄望下去,容洛眼露驚怪。

皇帝有意清洗朝局,因而六大家族的年輕兒郎已不多提拔。薛家公子薛淩月憑借才學與馬球蹴鞠的巧技得幸於皇帝眼前,除容明蘭之外,數年難得敵手。現今崔彤雲打破固封,與薛淩月追平,那麼……薛淩月領隊地位便不再是不可替代的了。

薛家與謝家共謀。崔氏雖為中立,但一直受向氏一族所拉攏,態度曖昧難明。如是皇帝有意有意重用,所有情勢必將改換……

指尖劃過朱漆軒欄,容洛微微擰眉。

場中心思繁雜如容洛者並不在少數。皇帝握權五年,很多事態至今仍未平息,連家留下來的空位帶給眾人許多想象。小族希望位置永無填補之日;大族千方百計,欲與重謝二家比肩而立。

天色緩緩陰沉,加賽已是不可。但勝負之於在座貴人大臣,卻必須要分出的要事。尤其是薛家與謝家。

皇帝自然也明白。世家與皇權共立非朝夕之事,這樣引來忌憚的事情,他難以做壁上觀。

置下身旁的孟雲思,皇帝招手對近侍崔公公吩咐了幾句,讓他下了露臺對少年郎們商議。

不一時結果歸來。崔公公又受令領著兩個小奴下去,呈來兩柄長弓。場下兩列隊伍排立。皇帝從高座上站起,洪聲道:“今日蹴鞠平局,想必諸卿都不願見。念及山雨欲來,便不再繼續角逐。改為挑選兩人,以三箭中的定輸贏。小卿們以為可否?”

薛淩月與崔彤雲必定同意。兩人齊步踏上高臺接了弓箭,崔彤雲並不選人,他本是騎射一把好手,隊伍中除他之外,無人可擔此一任。

握了弓,崔彤雲將束腕勒緊。以為薛淩月與他一樣會親身上陣,沒想才望過去,就見薛淩月轉身對皇帝長揖躬身,苦惱道:“微臣知罪。”

他聲音響亮。乍時周遭聽聞,全都望了過來。

皇帝疑惑:“如何?”

錦帶從鬢角拂落臉面。薛淩月又是抱拳深深一躬。滿目慚愧:“微臣方才查探隊中隊員,發現並無擅長弓術者。現下憶及前時自負應承。自覺會叫陛下失望,實屬欺君——微臣不察,還望陛下恕罪。”

他話說得在理,豈料崔彤雲聞聲便是低低一聲不屑。

薛淩月與重澈容洛交好,家族又與謝家互相來往,自小經常入宮,也算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長成。見他請罪請得愧疚,實際放在這滿場少年身上,又有幾個敢說?無非是借了情義便利。一來同皇帝討乖巧,二來也在同崔彤雲說明,他的寵幸地位終是比他更難動搖。

果然皇帝聞言輕笑,“這是知的什麼罪?不過是你想躲罷了。朕可記著你箭術百步穿楊,絕不會隨你的心。你還是乖乖與崔卿一比,分個輸贏罷。”

“陛下……並非微臣所願。”薛淩月展開手掌,脫去手掌上的葛巾。一道橫穿虎口與掌心的猙獰的傷疤霎時曝露百目當中。“前兩日平康坊內有匪賊綁了一名姑娘,微臣得知後前去救人。不想捱了那賊人一刀,約莫這些時日都無法再握弓。”無奈一聲,“陛下見諒。”

大宣倡議俠義之行,薛淩月所為正是皇帝所喜。況受傷實非他所願。皇帝當即諒解,道:“不若你從勤藝院一眾選一位替你射箭。你當任意挑選便是。”

射箭仍不可改,但也給了極大的寬待。勤藝院一眾不止高臺上的命婦妃子、子弟千金,甚至囊括禦前親衛,還有千牛衛一眾。其中強人不絕,神箭手亦是暗藏其中。

但薛淩月怎敢真的去選。旋即抱拳,微微打量高臺一眾,不敢將目光移往它處。

容明轅趴在雕欄邊上,看薛淩月雙目掃來望去。忽然想起什麼,扯了扯皇帝的袖角:“父皇。”

看皇帝慈愛地低首。容明轅笑道:“燕南射技極好,我在南疆時曾見過他用彈弓打鳥兒,一打一準。若是為薛淩月一隊射箭,必定能贏,父皇不如讓燕南為薛淩月下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