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童。◎

“哪會是我抓著不放。”容洛的語氣裡有著極致溫柔,彷彿她真的是那麼好的一個姐姐,會對弟弟噓寒問暖。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似水一般的關愛下,究竟藏著什麼。“南疆離著長安那麼遠,我與母親從未停止思念你。”

她掀起衣袖,露出皓腕上一串紫檀佛珠。

“你身子總不見好,林太醫上來的摺子和信裡,字裡行間全是辛苦,那麼多的藥材運去南疆——”容洛娓娓拉開最後一個字,又將它盡數化在嘆息之中,“母親跟我從來不信這些鬼神之說。但……阿姐是真的盼著你好起來。然後留在長安,留在我們的身邊。”

她眉間憂愁凝固,半斂的眼眸下結了一層薄霧,言語裡的關懷猶如冬日裡的暖陽,一下就將二人之間尚有的一點疏離盡數融化消弭。

容明轅探了半邊身過去,也不再有那零星半點的束手束腳,直接握著她的手,誠懇地保證:“阿姐,今日是我的錯。以後我一定好好聽太醫的話,好好喝藥,好好穿衣。你別再擔心了。”

容洛抬眸瞧了他一眼,又搖了搖頭,反握住他的手,再喟然一嘆。

“十年了,怎麼就是不見好呢……”

她幽微地聲音落入容明轅的耳裡,容明轅也無法回答,只是輕笑地嚥下喉頭的麻癢,牽住長姐柔暖的手掌。

感覺他的動作,容洛眉間輕皺,沉心揚眼,注視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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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殿離著羚鸞宮是有些距離的。一路過去,容明轅病體不爽,容洛心懷它事,也沒有再說上什麼。

到了羚鸞宮,陳掌事已經在門前等候。小心地扶著容明轅下了轎輦,陳掌事看向未下地的容洛,詢問道:“殿下,謝貴妃已經吩咐小廚房做了禦膳。殿下要不留下來一塊用吧?”

身為皇帝的第一個女兒,容洛修習的東西遠比其他的公主要多,也並不像其他公主一般,與母親同住一宮,隨時可以與母親嬉戲用飯。陳掌事照顧謝貴妃許多年,對於謝貴妃和容洛之間的事情和情況都極其清楚。故而才有了這一問。

“不。”容洛的回答落下來,“明轅與母親一道就好。晚些時辰先生要來問話,我須去一一回了。便不在此用膳。陳掌事多多照顧母親,莫讓她抄寫經文到太晚。九月入秋,夜裡寒涼,她在案前太久,易傷眼傷身。”

陳掌事明白容洛心疼謝貴妃。她自幼時就服侍在謝貴妃左右,是謝貴妃親信一般的存在。她聽到了謝貴妃與容洛的爭執,也明白一切的發生。

五年前的春天,皇帝將養育她的連隱南一劍刺死在隆福宮。她全程在旁,卻不驚不鬧,格外的鎮靜。直到喪鐘和宮僕驚呼響徹後宮,她才掉下一滴眼淚。

皇帝將她親手抱回謝貴妃的身邊。

那一天,皇帝奪回了他的第一個孩子,也奪回了本該屬於他的權柄。他開始不遺餘力地清掃連氏的殘黨,不論忠奸。

三大家對峙的局面終於出現轉變。連氏一族沒落,在皇帝的恨意下幾乎絕後;重家與謝家在朝堂上劃開了楚河漢界,各自把握著文武的大權,日日為多分一點權利爭吵不休,猶如兩只猛獸。

好不容易將權利握回,皇帝自然不想金龍寶座只是一座空殼。他清掃完連氏殘餘,便想要更多的權利——從重謝兩家要。

謝貴妃是謝家貴女,從小就被稱贊有乃父之風,像極了她的父親,謝家家主,當朝丞相謝玄葑。她在皇帝出現這種心思的第一刻,就一眼洞穿了他的打算。

但謝貴妃並沒有告知謝家。她愛著皇帝,從她金釵那一年,從她看著皇帝一箭射死鉅鹿時,她就徹底的淪陷。明知皇帝只是想透過姻親與謝家的結盟,還是滿懷愛意,毅然的嫁給了他。而這份愛,也從未消退。

陳掌事不由想起還未遇見皇帝前的那個謝貴妃。謝家的女兒,一等一的出色,傲氣又美麗,聰明得讓謝玄葑惋惜不是男兒——

抬眼看著容洛,陳掌事覺得容洛像極了那個時候的謝貴妃,卻又不像。

不知道連隱南年輕時的模樣?

“謹聽殿下吩咐。”將思緒從懷念裡抽出,陳掌事對容洛福身,仔細地應下她的囑託,“奴婢會提醒娘娘的。”

容洛眼瞼一低一抬,微微地頷首。轉眼看向容明轅,一聲清淺:“你與母妃好好敘話,別提前些日子的事。她若如何,你也順著她些,兩廂身子骨都不好。”

“嗯。”容明轅進長安前就聽說了謝貴妃的事,他雖長久不在生母身邊,卻也體貼母親,“阿姐放心。明轅不會惹母親傷心的。”

看他乖巧,容洛也放了心。自下又對陳掌事和容明轅身邊的人吩咐了許多話,這才往崇文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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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文館是皇子公主學習的地方。容洛到的時候,內裡已有陣陣讀書聲。

皇帝子嗣稀少,到達開蒙年齡的皇子公主統共也不過十一人。因此崇文館空餘的讀書位置,都由皇帝從王公世族中挑了子弟填補。

容洛臨著窗從外往裡眺去。謝琅磬在前頭踱步來回,太子坐於第一排首位,正搖頭晃腦地跟著謝琅磬讀書。

讀得是《禮記》。

突兀身後一聲竹枝破裂的聲音,容洛一頓,下一時就瞧著謝琅磬遁聲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