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時無君子,何以矜貴 兩個老頭子的茶話……

白澤誕生於混沌初開之時。

天地始分,盤古大神支撐著天地,天未足高,地未足厚,天地相距不過萬丈。混沌無日月,天火流竄,映得大山焦紅炙熱,恍若腥臭膿血,地上流的是血海沼澤,咕咕冒泡,瘴氣彌天,風會割裂地皮,海浪能掀翻山頭,惡鬼兇獸肆虐猖獗。

他初生時,被蠻荒戾氣逼退在洞中,洞外守著想吞掉他的兇獸。後來是西王母來,一掌摔死窮奇,救了他,順手又把他撿回昆侖玉山養了幾天。那時陸吾尚未孕育出來,因此他見過連陸吾都不曾得見的窮惡的昆侖之丘。

那時的神是最初的神祇,暴戾的混沌將他們孕育得強大。

然後,盤古轟然倒下了,他就要死了,猝不及防卻又不那麼難以接受。

那時天地之間已足夠遠,天已能自行往上漂浮,地也厚重得會往下沉。盤古的身軀化作這個世界的生機,他最後孕育了青帝,盤古看著他劈開的天地自行運轉。天地終於不再充滿戾氣,濁氣沉入地底,清氣充盈乾坤宙宇。

盤古大神對這世界的恩賜,孕育了強大的神族。

盤古把天地分開用了百萬年,盤古死後,五帝又支撐著這個世界百萬年。

滄海桑田,五帝一一應劫歸墟,天分五帝的格局被打碎,這個天地越來越渾濁,古神便沒落了。神族養尊處優,驕矜自大,除了百年前那場神魔大戰,湧出一批戰力頗強的年輕神仙,巍巍神族,幾再無可見之子。

青驀跟隨白澤帝君進了院子,聞聽這一聲太息,想起方才行雲同他說的話,笑道:“師父,殿上您發的那通火,可把行雲嚇著了。”

“哼。”

“那些諸族小君都不合您老眼緣?”

“哼。”

“……行雲說的昆侖那丫頭您要收她作小師妹?我記得那丫頭與瀝陽師弟和鈺箐師妹有些誤會?”

“那丫頭?哼,那丫頭本該是你們大師姐!”

“嗯?那丫……咳,那位神女與我們東望山是有何淵源?”

“哼!”

白澤帝君忽然又生了氣,甩甩衣袖,說要去趟昆侖,便丟下弟子仙童,囑咐他們照料好他的那盆花骨朵兒,立時乘雲離開了。

昆侖山上,盈闕抱起小狐貍,生硬地哄了兩句,以撫慰她被丟下的怨氣,空桑被留在了山門外,啃著一隻果子。

盈闕走到陸吾洞外,喊了兩聲:“陸吾,我要往人間九州去一趟,回來了再去趟天宮,大抵三四日便回來。”說完,便在洞外等著。

往常陸吾閉關,她也在洞外等著,她知道她若說什麼陸吾都能聽見,也定會回複,不過她從來不曾說什麼,她怕驚擾了他,便是剛從魔族被放回來那時候,她也只是躺在他洞外睡了一覺。

這次陸吾沒有回聲,但他從洞中走了出來。

盈闕偷覷,陸吾現在沒有在生氣了。陸吾摸了摸盈闕的頭,遞給她一件黑袍子。

盈闕有些嫌棄,當下便皺了皺鼻子:“醜。”卻還是接了過來。

陸吾被氣笑,屈指敲了敲她的額頭:“還有臉嫌醜啊,穿在身上,光過留影,不會被人發現你動用了秘術。另外這袍子上還有三重結界,使你周身寒氣不致外溢,但也不能長久與人接觸,且不利於你採納天地靈氣。是我親手織的,在人間時不許脫下來!”

盈闕乖乖披上了,陸吾又替她將兜帽戴上,叮囑道:“記得把帽子戴好,不然影子便沒腦袋了。知道你不喜歡這顏色,等這狐貍能化形了,便能幻化回你的影子,也便不必這袍子了。你把你那祥光收收,難看死了!你未曾去過人間,叫空桑跟著你,省的欺負了凡人去。嗯?花玦帶你去過,不相關,他自然不會讓凡人近你,還不是和沒去過一樣。少用用術法,有果業之報,不過也別像天族那般委屈了自己。天上一日,人間也大約大半年了,離凡人男子遠些,別被騙了去,他們陪不了你幾天,別落得自個兒神傷,空桑呢?讓他和那些臭男人打交道去,你離著遠些。空桑若不聽你的,告訴他說,仔細本座燒了他的山頭。白澤那老頭有沒有為難你,給你們佈置的什麼事兒?嗯,五滴眼淚水兒啊,無妨,了不得讓空桑幫你嚇哭他們,你萬不能哭壞了!萬事還有我呢。切記,人間百態,萬勿深交,你根基不深,不可執迷……”吧啦吧啦。

盈闕都一一聽了,一一點了頭。

聽了好一會兒,盈闕不由分了一二分心神,想起了花玦第一次帶她去人間看了出戲文,唱的什麼記不得了,只記得花玦拈了枝辛夷,笑說:

“凡人喜稱往事,所謂往事,已成煙雲之故舊,方可謂之往矣。凡人壽數不過須臾轉眼,故不可執於蜉蝣歲月,過眼即往,來日方可期。至於神魔仙鬼等有靈,卻當別論,活得長長久久,了無滋味,倒不若時常掐一段故舊年歲,縈繞指尖心上,細細咂摸,聊以打發。”

陸吾也常說,活得久了,最怕的便是無事可念,沒有過往的人最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