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宮內雕樑畫棟,廊腰縵回,門扇雕飾亦是時新花樣。庭中點襯山石,榕樹撐著巨蔭,根處是新土,想來是方移的。

不知是怎般的金闕琳宮。

阮玉儀忽而想到了宮外的那方院落,心口發緊。

“娘娘,咱家引您去裡邊瞧瞧?”溫雉見她神色有異,轉而說道。他是知曉那段日子的,也曉得她是對新地方有些怵了。

但那時心中沉鬱的又何止是她。溫雉曾多少次見新帝額角汗溼著醒來,緊鎖著眉去摁太陽穴,到這時,他便心中有數了,陛下這是又被夢魘住了。

不曾見過那次戰爭的慘烈的人,不會對他心中鬱結感同身受。

屍積成山,血匯於足下,在最後一刻,將士們發出的慘叫,大抵不是未殺盡敵人,抱憾而死的憤懣,而是死於異鄉的不甘。

甚至是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最單純不過的痛呼。

箭矢穿喉,怎能不痛啊!

就算是溫雉,不過隨侍御前,並未披甲上沙場,幾年光陰已過,卻仍舊對那迭起的慘叫感到心有餘悸。何況是負責領兵的新帝。

想來陛下心中定然也清楚地明白,橫亙在他與槿妃之間的,向來不只是一個通敵叛國,抑或一個意外被救下的胡醫那麼簡單。

那是原應活下來一同在凱旋的隊伍裡的將士,那是與陛下情同手足的元副將的性命!

溫雉面色不變,引她往殿內走。

她身形纖弱,儀態卻是極好的,脊骨端直,且是延頸秀項,加之近日身上帶病,更是一副弱柳扶風,我見猶憐之姿。

如此脆弱的人兒,陛下若真狠得下心來,她不可能還走至妃位這一步。

幸而她勾結外敵一事不過誤會一場,陛下才不必那般緊逼自己。溫雉一時嗟嘆不已。

朱門被推開,悠長的“吱呀”一聲,彷彿也是在嘆息。

阮玉儀卻凝住了腳步。

眼前的鋪陳,竟與婺州阮家她的屋子別無二致,大至燈具軟簾,小至桌套椅搭。一陣蘭香幽幽傳來,也是她尚在閨中時愛用的香。

她抬步往裡走。

她緩緩撫上几案上的寶瓶,指尖下是冰涼細膩的觸感。眼前的一切都讓她恍惚置身故土。

她甚至覺得,她一回身,眼前的便是小舟長楫,柳色青青,煙雨朦朧不知其深幾何。

但她哪裡敢回首。

她撫摩著瓶口的光滑,猛然喚回了神思。

因著幼時的擺弄,她屋中的寶瓶,是有一小缺口的,不過她歡喜上邊雙蝶戲蘭的圖畫,就一直不曾丟棄。

木香見眼前熟悉的景象,亦是眸光顫動,一時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道,“小姐——奴婢還以為走錯了地方。”

阮玉儀只有悄悄攥著木香的衣袖,感受到她正立於自己身側,方才能抑住鼻尖的那股酸澀。

“娘娘,”溫雉道,“您可歡喜這般鋪陳?”不知是未曾聽見木香一時的失言,還是旁的什麼,他沒有執意於糾正木香口中的稱呼。

這是陛下的主意,他知她思家不已,方下旨繕此一處,好叫她聊以寄託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