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村,“費米的紡織布料店”內,老太太艾瑞絲正在清算今早營業下來的最後一筆賬單。

她從一枚枚葉片造型、其上陰刻的葉紋葉脈清晰可見的金幣中,篩選出最完美、沒有一絲瑕疵的一枚,又一枚……然後將它們都攏到一隻容積不大的布袋裡。

拉開工作臺的抽屜,她將剩下的“金葉子”以及顧客們提供的零錢全都從檯面上捋了進去,再慢慢將抽屜合上,轉過身來,以臀部靠著工作臺的邊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老太太神情陰鬱地抬起頭,目光下意識地來到掛在面前牆壁上的畫像上,她記憶裡最美好的時光被定格在了其中,每每相望,她就感覺自己回到了從前。

艾瑞絲顫顫巍巍地舉起手,將手背貼在臉上,閉上眼,體會傳達到手上的觸感,只覺它溝壑叢生,想必映入他人眼簾時,定是不堪入目的。

不過,“他”若是瞅見了自己現在的面貌,肯定不會表現出嫌棄、厭惡的神色……

反而會安慰自己,並向自己道歉,解釋這麼長時間一去不復返的緣由,告訴自己,他不是有意離開的。

艾瑞絲的目光緩緩從壁畫上移開,轉而投向裝飾在店鋪其他三面牆壁上的各種擺設——有獵戶們辛苦捕獲來的獵物皮毛,有透過自己的渠道托馬車伕從山外收購來的絲織品,還有好幾條長長的、完整的珍貴布料和相當於是奢侈品的掛毯。

店內也不乏她自己的手工製品,比如懸在天花板上的布藝風鈴,裝飾在門口充當門鈴的那對風鈴也曾是它們的一份子。

櫃檯裡還展示著好幾只造型不一,但都活靈活現的布娃娃,它們的眼睛都是用不同顏色和款式的紐扣做的,嘴巴只縫了很短的一條線,從而能讓顧客自己選擇娃娃的表情。

過去,如果有村人帶著準備淘汰的衣服上門,艾瑞絲太太很樂意把上面的紐扣拆下來,免費為對方縫製這麼一個布偶。

店鋪角落裡的矮櫃上,還擺放著幾隻造型抽象的靠墊、抱枕。

有的長得像每隔七天會出現在人們頭頂的那顆紅色星辰,只不過多長了一張猙獰的笑臉;有的宛如被剖開來的水果,配色卻如同人類的內臟。

還有諸如小船、草帽、茶杯、裝在信封中的情書般造型的布製品,歪歪斜斜地或擱在矮櫃上、或滑落在其旁邊的地板上。

這家店鋪被琳琅滿目的手工藝品塞得滿滿當當的,可是,老太太的內心卻似是同她所處的環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活力不斷從中流逝,亦能稱之為“逃離”,她感到無比的孤寂、淒冷。

這些情緒,當她揹著手、撫摸到放在工作臺下的某樣事物時,又悉數轉化為了仇恨與憤怒。

她從那裡抽出了一隻骷髏造型的布娃娃,在她的印象裡,冬季剛剛來臨的時候,它還是有著正常人類的外形的。

而此時,卻獨留一具骨架。

布頭娃娃也會腐爛、化作枯骨嗎?

“傳說,將死亡作為饋贈給予萬物的‘死神’,原本就像我們心目中的天使一樣美麗。”老太太呢喃道,“但是祂每做一件違背職務的事情,每產生一次駐足凡人身畔的嚮往之意,甚至是每做一件善事!”

“都會掉下一片皮肉……”

她捧著那隻布制的人類骨架,眼中閃過一道悲痛的神色:

“久而久之,天使依然美麗,而死神卻早已成為一具骸骨了。”

“魔女,魔女!”她的手逐漸施力,手中的布偶由此變得扭曲、不再成形,“依蘭,魔女!”

“魔女依蘭!”罕見的血色隨著老人家的口頭洩憤,浮現在她的面容上。

與此同時,一隻佈滿鏽痕的長釘從她的袖口滑下,摔落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老太太神情慌張地俯下身撿起了它,同時確保自己不會被它蜇傷出血。

隨後,她輕輕將長釘與骨頭布偶並排放在工作臺上,拉開並非用來存放財務的另一隻抽屜,將工作時需要用到的工具從中一件件取出。

沒過多久,她就把長釘縫入了骨頭布偶的身體內。

“我要詛咒她。”老太太一字一頓地說著,聲音陰沉,語氣可怖。

“可是,她本就是受到死神的眷顧,從地獄中逃出的幸運兒……”艾瑞絲舉起手中的布偶,用雙手大拇指輕輕撫摸其“心臟”所在的位置,體驗其中異樣的觸感,“沒有任何一個詛咒能使她感到為難。”

“她連死都不怕。”

“可她會把死亡帶給仍然懼怕這個概念的其他生靈。”老太太似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受某個隱形的生物蠱惑,亦或是在與幻想中的“心魘”交流……宛如魔怔一般。

“我不能讓她繼續欺騙其他人了……那些孩子,還沒有接觸過外界,他們過於相信她,最終只會被她親手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叮鈴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