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金觀察見時辰還早,便帶著章秋谷到寶華班打茶圍。章秋谷看著“任君採擷”的這十幾個大大小小,風情各異的女子,那顆獵美小玻璃心別說悸動盪漾,已經是蔫了吧唧成了霜打的茄子了。

正在這個時候,門外又走進一個倌人來,黑麵長身,腰圓背厚,濃眉大眼,闊口方腮,挺著個肚子搖搖擺擺的走了進來。

章秋谷見了,不覺吃了一驚,向金觀察道:“這樣奇形怪狀的,嚇也被她嚇死了!就是上海花煙間的野雞,也要比她好些。”

章秋谷只以為天津人不懂蘇州話,所以這幾句話也是打著蘇白講的。哪裡知道這個最後進來的醜鬼,聽了章秋谷這兩句話,不覺臉上變色,一張漆黑的臉泛出一陣紅雲,大聲說道:“你們兩位老爺,怎麼跑上門來罵人?什麼叫作不如上海的花煙間?”

章秋谷出其不意,忽然聽得這位悍婦說起話來聲音洪亮,就如破鑼敗鼓一般,倒被她嚇了一跳,一時間竟是有些尷尬,只得勉強支支吾吾道:“你怕是聽錯了。我們講的是上海的事情,並不是說你們,我們怎麼會上門罵人?沒有的事。”

那倌人見章秋谷這般辯白,明明知道他是狡辯,但是也不便深究,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章秋谷不由得毛骨悚然,有些坐不住了,便向金觀察道:“我們究竟要怎麼樣?”

金觀察無可奈何,只得隨意指著自己身旁一個倌人,問她叫什麼名字。

那倌人便答應道:“我叫福喜,你們兩位老爺到我房間裡頭去坐吧。”

章秋谷聽了連忙立起身來,與金觀察一起,跟著那倌人就走,一直走到福喜房內坐下,登時覺得如釋重負,心上松爽了許多。

金觀察見了,忍不住對著章秋谷微微一笑。

章秋谷自家也覺得好笑起來,一面笑著,一面抬起頭來看時,只見房間裡頭倒是收拾得十分乾淨,湘簾棐幾,錦帳銀鉤,花氣融融,芸香拂拂。章秋谷看了不覺暗暗稱奇,暗想不料北邊的窯子裡面,竟有這樣的地方!可惜這班人物了,一個個都是奇形怪狀、牛頭馬面,讓人提不起半點興趣,未免辜負了這般精室。心上想著,再看那福喜時,只見她黑漆漆的頭髮,水汪汪的眼睛,雖然姿貌平平,卻還沒有什麼怪相。

當下金觀察同章秋谷坐了一回,又聽福喜唱了一個天津小調。

章秋谷催著金觀察要走,金觀察也就立起身來,在身上掏出兩塊錢放在煙盤裡面,便同章秋谷出了大門。

金觀察便和章秋谷取笑道:“你向來自負是個風月場中的高手,怎麼今天也這般面紅耳赤,話都說不出來?”

章秋谷自己也笑道:“小侄只說她是不懂蘇州話的,無意中說了這幾句,那知她竟認真起來。一時間不好回答,只好扯一個謊了。小侄在上海,歌場酒陣的,風浪也是經歷過不少,從來沒有吃過虧,今天恰恰遇著了這個妖魔,卻是第一次碰了釘子!”

金觀察聽了不覺大笑起來。

兩個人一面笑著,就又走進一家南班子的寓所,叫做五鳳班。

這個班子統共只有五個倌人,那四個都是揚州人。只有一個叫月芳的是蘇州人,倒也生得骨格娉婷,腰肢婀娜。只是年紀大了些,看上去已經有三十左右的模樣。梨渦熨貼,未褪嬌紅;眉黛溫存,猶餘淺綠。雖然是秋娘半老,卻還很有些顧影弄姿的丰神。

月芳見了章秋谷,不覺心中一動。又聽得金觀察說,章秋谷是從上海來的,更是十分巴結,百倍殷勤,對章秋谷使出了洪荒之力,放了幾波高壓電大招道:“章老爺來自上海,想必是在堂子裡玩耍的高手了,天津這地方的倌人,章老爺哪裡看得上,只好將就點了。”

章秋谷微笑道:“你們這裡只有幾個人,老實說我都看不中,剛剛只看中了你一個。你的房間在那裡?我們過去坐一會兒。”

月芳聽了道:“你說的可是真的呀?”

章秋穀道:“自然是真的。”

月芳一笑道:“我本來是給別人做媒人的,如今倒是做到自家的身上來了!”說著便握著章秋谷的手,走到自家房裡。

金觀察也跟著一同過來。

月芳敬過瓜子,提起全付的精神應酬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