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楊嚥了口唾沫,僅剩的一隻手不禁有些顫抖。

他從軍經歷了不止百戰,知道這幾乎是十死無生的局面了,對於處在其中的人來說,能做的,也唯有選擇死法了。

“有個活著回來的兄弟叫張虎,他離陳蕭近,他說最後聽到了陳蕭的話。”

“弟兄們,這些賊子襲殺了我數千同袍,我們能放過他們嗎?”

“不能,不能!”

“對,不能!哪怕是死,我們也要手刃仇人,為我們的同袍報仇。此戰過後,不是天下太平,但是,此戰過後,所有人都會記得我們,我們將名留千史,泱泱大宋,捨我其誰,虎嘯營,威武!”

“威武,威武!”

“殺~!”

老人說著,竟激動的高呼起來,好似他也在當年的虎嘯營中,隨同眾將士一同吶喊。

片刻,老人才靜下心神,繼續說道:“陳蕭帶著所有人掩殺向那群潰兵,不難想象,刀光,火光,血光,所有混雜在一起,那是有多慘烈。逃出來的人看到我們埋伏的兵馬,只敢瑟瑟發抖,棄了刀兵跪地求饒,那一戰,俘敵兩萬餘,死傷不計,而我方只損失了虎嘯營兩千人,平遙城一日而下。”

“堪稱典例的一戰啊。”喬楊以一個局外人的目光讚歎道。

“是啊,可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有時我會想,如果當時駐守平遙的守將沒有那麼蠢,不是全軍壓上,而只派小股騎兵襲擾,那該多好。我們得到了想要的勝利,他們也不會損失太過嚴重,最重要的是,虎嘯營也能夠從容撤離。”

“如果是這樣,該多好。”老人又喃喃重複了一遍,眼眸中盡是傷感,“虎嘯營是我從昭武軍中帶出來的老班底,一直作為親衛營跟隨著我,每戰必先,死傷最是慘重,卻也是殺敵最多。新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活下來的都成了軍中的老人,最後承載起來虎嘯之魂。他們,是我帶過的最好的兵。”

虎嘯營威名赫赫,喬楊也有所耳聞,忽然他想起了於老人軍中常聽到的那首軍歌,說是從虎嘯營傳出來的,他不禁哼唱起來。

“聲動如雷驚九天,百戰不曾退半尺。”

老人眼前一亮,接道:“黃沙染血旌旗立,壯士可擋萬軍傾。可擋,萬軍,傾!”

而後老人又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話,終是體力不支,讓人揹著下了山。

臨走前,老人對喬楊說道:“年輕人不要太早歸隱山林,這樣的生活不適合你,哪怕不能提刀跨馬,也有很多方式可以報效朝廷。這是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好男兒,不應當碌碌無為。言盡於此,你好生思量。”

“小子謹記。”喬楊恭敬送別。

師藍注視著這一切,那跌宕起伏的慘烈故事,在她腦海中卻是朦朦朧朧的一片。

莊子有云:“不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其實道理差不多,師藍從未經歷過戰火,自是體會不到其中感覺,她只知道的是,原來很早很早以前,阿爺就曾為過別人擋過那些赤玄色甲士了,想來那些人,也是自己這般對阿爺很重要的人吧。

師藍不知天下兵卒有多種,她只在大林城見過人山人海,便以為天下士卒都是這般。

此後,這位老人沒再來,也再沒有外人來。

在一個雪天,喬楊來到墳冢前說話,師藍才知道,原來這位老人也走了,只是不知道變成了天上的哪顆星星,他對自己並不重要,自己應該找不到吧。

人生匆匆,一代人就這樣悄然落幕,在朝氣蓬勃的新王朝中,僅僅留下了一圈漣漪。

春去秋來春又去,花開葉落花又開。時間流逝,師藍看到的世界如舞臺劇一般在這半山坡上上演,除卻喬楊一家,出現的最多的就是張靖的身影。

喬晴兒常上下山,或者去母親鋪子,或是和同伴玩耍,每每歸來,總會找會功夫的張靖護著,久而久之也成了一種習慣。

隨著年歲的增長,這群娃兒的足跡便不至於山下村落,總會漫山遍野的跑,有張靖這個未來將軍在,娃兒們也安心,更是肆無忌憚。

好在自從官兵圍剿大林山妖怪那天后,大蟲沒再出現,加之小將軍喬楊時常出沒在山野間,人們也就聽之任之。

一晃十數年,在喬晴兒十四歲,張靖二十二歲這天,兩人結伴來到了墳冢前,私定了終身。

那晚,天火燒雲一萬里,整片天空都為他們點綴,紅彤彤的,甚是喜慶。

喬晴兒挽著張靖的手臂,一同跪在墓碑前。

“阿爺,阿婆,晴兒好久沒來跟你們說話了,希望你們不要怪罪。今天,晴兒來是想讓您二老做個見證,從今天起,我喬晴兒願與靖哥成為結髮夫妻。”

“晴兒。”

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師公師婆,我張靖在此立誓,此生只願取晴兒一人,敬她,愛她,不負她。待到北伐歸來,我定八抬大轎,風光取晴兒過門,此言天地可鑑,如有違背,天打雷劈。”

喬晴兒笑眯眯的看著,沒有阻止,她可不想像話本小說裡的那般去捂住嘴不讓說,她就是想聽,承諾也好,毒誓也罷,她都想聽,因為她知道,這些話是未來幾年,她的精神支柱。

這年,雍熙三年,皇帝陛下出兵北伐,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艱難的一戰,於是軍令下達,各地開始徵集士卒,以備長期作戰。

張靖得知後毫不猶豫的報名了。

當時募兵處的負責人是喬楊,是他告訴了喬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