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到了第二日申時,日頭偏西,這兩個孩子方才登頂。

這一線蜿蜒盤旋的山路終於盡絕,只見山路陡平,邁過一條鋪著木板的懸索橋,便看到一處山門巍峨聳立,圍著牆脊兩條飛龍蜿蜒而下,鱗爪張揚,幾欲騰空而去。最中間的那個最大的拱門上用篆書鏨金寫著大大的“歸一”二字,次外面兩個拱門上分別寫著“萬法歸一”和“道法自然”,最外面則是兩個長長的楹聯,一派狂草龍飛鳳舞,葦江便是一字不識了。

唐小閒大字不識,扁擔倒下來的“一”字倒是認得的,猜想便是“歸一”二字,於是便對葦江道:“江哥啊,俺們到了咧!”

其實只要不是瞎子,自然便知道這是歸一門了。原因便是這山門右側那個最小的拱門旁,已聚攏了數百人的長隊,一旁還有數個道人手持馬尾拂塵維持秩序。這一行人多是二十不到年輕人,也有幾個不滿十歲的孩兒,甚至有幾個還被奶媽子抱在懷裡。這些人如同童生趕考一般,個個伸長了脖子,竊竊私語,蹺足而待。

葦江這輩子就沒正經排過隊,講究的就是一個鑽營取巧,於是趁人不備,呲溜便插到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兒前面。老頭兒指著葦江,氣喘吁吁對旁邊小道士喊道:“道爺,道爺,這小子插隊!”

葦江眼珠子一瞪道:“你這老兒,哪隻眼睛見我插隊了?剛我明明就在你前面,剛憋不住小解了一泡,回來你就說我插隊?!”老漢還沒回話,葦江機關槍一般掃射過來:“我說大爺,你都半截子入土的年紀,還修什麼真?趕快回家去抱孫子吧!”

“修真麼,人人可修!誰說我老就不能修真了!”老頭兒被氣得渾身發顫。

那一旁的道士看不過眼,手持拂塵,口稱“無量天尊”,打了個圓揖對葦江道:“這位小居士,還是排到最後,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葦江以為別人稱呼自己“無量天尊”,小臉微紅,便道:“這稱號太大,可不敢當,師兄太客氣了。”於是便給這小道士面子,乖乖站到隊末,閒著無事便向人打聽這歸一門甄選弟子的情況。

原來這歸一門乃是中原修真十大門派之一,一派宗主清玄真人的修為已高到不可思議的境地。這些修真門派為永葆長盛不衰,也定期從凡俗遴選一些特別優秀的孩兒作為弟子,歸一門自然不能免俗。按照往年規矩,如同凡俗科舉一般,歸一門每三年從凡俗遴選弟子三十六名,只要那些根骨、氣運、才學、相貌俱佳的,講究的是一個寧缺毋濫,若聚齊這天罡之數,即便再好的弟子也不招了。

葦江一聽此言,叫一聲:“我的個乖乖,這裡幾百號人,就只要三十六個人?”

站在葦江前面的老者搖頭道:“錯——錯——錯,其實只要十六名。這越州乃至周邊,和這歸一門沾親帶故的,先得到訊息,若是有好兒郎,早早地便送上來修真了。到了今日,老漢聽那管事的說,其實只剩下十六個名額了。”

說到此處,這老者用手擦拭眼角,垂淚道:“可憐老漢我變賣家產,就只為給小孫孫求得一個好出身,若是修真有成,不說長生不老,便是有一點點微末功夫,便是報效朝廷,也好搏個好出身,好前程啊。”

葦江正聽這個老漢說得有趣,眼望著前面已動了起來。

原來剛說話的功夫,從山門後的大殿裡施施然出現兩個老道,手持拂塵的弟子便擺上兩個方桌,兩把椅子,隊伍也由一隊分成兩隊,蚰蜒一般列在兩個老道身前。

兩個花白鬍子的老道拿出筆墨紙硯,上來一個人,老道便摸摸頭,摸摸手,問上幾句,還在本子上打個勾,便如閻王爺掌管生死簿一般。只不過這老道甚是可惡,都是豎起本子打鉤,所以即便是對面的兒郎,也不知道在上面寫了些什麼。

這老道“勾決生死簿”甚快,有些人甚至一句話沒說,老道就在本子上鉤完了。葦江和唐小閒是最後兩個,反而不著急。於是葦江乘旁邊的小道士不備,跑到側邊踮腳一望,卻看見那本子上只寫了八個字,分別是“根骨、氣運、品行、才學”,下面又有“甲、乙、丙”三等評價。

葦江哈哈一笑,心想知道了老道的底細,完全可以憑藉打鉤的位置估摸出這人的評級。

葦江摸摸自己的小臉,心想才學這一欄,自己除開《三字經》堪堪認得完全,便是《弟子規》也覺得高深了些,這一項別人給個“乙等”便是很給面子了。

其他三項,妥妥是“甲”!那一日那個算卦的修真那麼厲害,不也屁滾尿流,求著自己拜他為師?後來算卦先生沒有收成徒弟,原因便是自己“氣運太高,他壓不住”。

想到這裡,葦江不禁得意地抖抖腿,盤算著一會兒如何讓這幾個道士大吃一驚。

足足過了兩個時辰,終於輪到葦江。他大剌剌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對老道言道:“老師傅,您好好地摸,慢慢地看,千萬別走眼了。”

旁邊那個持拂塵的小道士見葦江衣衫襤褸,滿臉疤痕尚未消除,說話如此老氣橫秋,不禁噗嗤一聲笑出來。

老道眉頭皺了一皺,讓葦江閉眼放鬆,先摸了摸他的囟門,然後食指搭在他右手腕寸關尺片刻,葦江只覺得一股熱線如同閃電一般在他周身上下迴圈一圈,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他心道:“這老道士還是有點門道的。”

老道士忽然咦了一聲,又換過了他左手。

葦江甚是得意,心道:“就讓你們好好看看,修真奇才是何等模樣。”

此時唐小閒已考核完畢,葦江只用餘光一瞟,從打鉤的位置便知道這小子拿了二個丙等、一個乙等,赫然還有一個甲等,按照順序便是:根骨(甲)、氣運(丙)、品行(乙)、才學(丙)。他心道,憑這唐小閒小身板都能拿個甲等根骨,看來自己得準備四個甲等才行,說不得才學這一欄只是考較自己的唸書的悟性呢?只是自己打死也不願讀書,要是自己那個教私塾的便宜老爹晚死幾年,說不定自己都中了秀才,中了舉人咧!

那老道有些猶豫不決,看一旁道士已給唐小閒“勾決”完畢,便扭頭問道:“師哥,這孩子師弟有些看不準,要不借您老神眼一用?”

唐小閒那邊老道呵呵一笑,溫言對葦江道:“小兄弟,你且過來,老道給你看看根底如何?”葦江更是得意,心道老子這幾項可能過於驚人,還得兩個老道共同商議才能確定。

老道待葦江落座,呵呵一笑,滿臉的皺紋皸在一處,如同一個山核桃一般,一雙細小的眼睛中生出一道亮光,從上到下把葦江打量了幾遍,又笑呵呵地拿出一個本子,言道:“小道友從哪裡來,識得字不?會寫自己名字不?”

葦江拿起狼毫小楷,起手鷹爪之勢,指運擒拿之力,提筆懸腕,在本子上大大的寫了“葦江”兩個字,雖然有些東倒西歪,但自己的名字倒沒寫錯一筆,搖頭晃腦道:“老道友,俺從安州來,這字寫得不錯吧。”

老道士點點頭,道:“小道友筆力不凡,的確寫得不錯。”便讓葦江旁邊候著,大家嘰嘰喳喳,便是在議論今日考較的成績如何。

葦江心裡十分篤定,倒是不發一言。

過了片刻,這一番考較完畢,小道士拂塵一揮,大聲道:“各位鄉親,請大家稍安毋躁,師叔就要宣佈這次新收弟子的名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