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大雨的痕跡還沒有完全消散,進山的路很是溼滑,有些地方已經生了一層青苔,繞是王凝走慣了各種各樣難行的路,眼下每一步仍然是小心翼翼。

南方的路不比北方,總是不經意間給你來個下馬威。王凝摔了幾次,身上傳來的痛苦也深深印在了骨子裡。

小路窄小,兩邊是密集的樹林,走得一陣,他的身上已經沾染了不少露水。林子裡悶熱潮溼,同時伴著一股嗆鼻的腐味,使得他走得很緩慢,此情此景,若是被紀靈兒見到大抵會嘲笑他一番。

王凝並不想拿眼前的生活與北方時比,但有些心緒出現得莫名其妙,當年惱怒於北方漫天風沙,他奢望著南方的溫潤寧人,眼下真就身處南方了,似乎事實與他想的出入太大,叫他不由有幾分埋怨過去的自己。

不過作為人,尤其身處底層的窮苦百姓來講,或許根本就不存在沒有活不下去的地方。

呂梁那種荒蠻貧瘠之地,也有人活下來了。

若是非要挑個毛病,大抵是呂梁的那一部分人活得並不像個人樣。

話說回來,這也許就是生存與生活的差別了。

時勢如此,目前朝廷的狀況,許多事都表現得無力,那些被放棄了的人本身也只能是認命了。

箇中種種,切實體會過截然相反的兩個極端生活的王凝,倒也說不出什麼來。他對那些傢伙當然也不會有什麼同情。

活著,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也許曾經在那裡流過太多血,見過太多生死;見過情深似海,見過朝夕背叛;見過世間最醜陋骯髒、最原始卻又最真實的人性,他對呂梁反而更加親切。

或者僅僅因為那裡曾經有過牽掛。

又或者因為那裡的野蠻骯髒毫不作偽。

不經意心緒勾起更久遠一些的事,他卻不忍再去想了。

他不是個多愁傷感的人,儘管幼年時期他有個令人羨慕的出身,但他現在就是個武人,業已習慣了身份的巨大落差。他讀過很多書,可惜沒怎麼下過功夫,也就學不來那些文人墨客的傷春悲秋,憂國憂民。

雲卷,雲舒,雲動,雲隱,山依是那山。

王凝深一腳淺一腳,偶爾駐足分辨方向的時候,那山到底顯露出不同的景緻來,他讚歎一聲,過多的修飾卻也說不出來。

紀靈兒與他說過大致的地方,然而他本不是這邊的人,也就不知道牛頭山,羊馱嶺具體在哪,一陣亂鑽,大抵想要找到某個像牛頭,羊駝的山包。

他真是想當然了。

紀靈兒到了村口,回頭看了眼竹林深處的家,舒了一口氣。

紀氏在大圩村生活百年,而今傳至五代,已經發展成一個大村落。

紀家先祖本是避禍南下的秀才,因此雖然從事農桑,但是對於後輩子弟極為注重教育。三代人的努力,如今有了很大的成效,最為出眾的紀康現在眾人都要稱他一聲知縣老爺了。

在此之前,大抵沒人能夠想到。

紀康回村當天,一向高高在上的幾位族老可是迎出了好遠。

紀靈兒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看著修了大半的石像,一臉苦笑。

紀靈兒看了一陣,做活的人也見到她,善意的笑著,不免還是提起她跟孫恆的事情來。

她閒得無事,倒也樂得聽著。於是在旁邊蹲了下來,拄著下巴,仰頭看著光宗耀祖的“紀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