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闆吃飯回來,見李善仁心情鬱悶,便請李善仁去老城廂逛街。李善仁見盛情難卻,再說已答應沈老闆晚上一起看戲,也就耐著性子隨沈老闆來到老城廂。李善仁南下上海十多年,老城廂還是頭一次來。現時華燈初上,老城廂裡燈籠高懸人來人往,古樸的牌坊下小巷狹道如同迷宮,各種店鋪多到看都看不過來,李善仁在每家店鋪前都是看一眼招牌就走。

兩人來到城隍廟財神殿拜佛,李善仁默唸心意,祈求財神老爺保佑,三天後能夠順利取回本金。燒過高香,又到豫園兜一圈,逛到老飯店吃夜飯。席間,李善仁問起拆城牆的事,沈老闆說:“工部局認為城牆阻礙經濟和交通的發展,外國人也竭力主張拆除城牆,拆了城牆,華洋再無阻隔,無形之中擴大了租界,外國人何樂而不為。工部局已成立了城壕事務所,專門負責拆城牆,所以拆城牆是鐵板上釘釘的事。城牆原是先父花了四十萬銀兩修復的,現在說拆就拆,水道填沒,將來黃浦江的棉花船和沙船都進不來,會大大影響沈家的生意,卻一點補償都沒有。我當然不服,和工部局打官司。官司打到市政廳,工部局有洋人支援,市政廳又完全聽工部局的,官司打不贏。眼看城牆保不住,我建議留下大境閣,那是被稱為‘江皋霽雪’的著名景點,不知工部局會不會採納。”李善仁很有同感,於是將他上午去兵工廠遭遇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一事告訴沈老闆,訴說李家半個世紀以來在兵工廠的投資收益,在他手上化為泡影。兩人惺惺相惜,各自將心中冤屈一吐為快。

說話間,跑堂端上來五菜一湯,兩人邊吃邊聊。李善仁想起沈姑娘做的萬三蹄,就說:“廣福的地理位置跟周莊差不多,甚至比周莊還便捷,為何出不了沈萬三?”沈老闆說:“兄弟這話說到點子上了。沈萬三雖然情商不咋地,智商不錯,做生意精明,專和洋人做生意。”李善仁笑道:“所以沈老闆也和洋人做生意,洋人在上海建了不少石庫門,少不了沙石。”沈老闆說:“洋人不屑這種辛苦吃力的事,但是肯出錢,那隻好我做了,所以別人稱我沙販子。”

此時,窗外傳來鏗鏘的鑼鼓聲,李善仁的心情頓時舒緩了許多,隨沈老闆移步戲臺,找位置坐下。今天將上演的是小連生的《定軍山》。不一會,隨著一陣緊鑼密鼓,扮演老黃忠的小連生出場了。小連生自幼學戲,因嗓音沙啞,只扮老生,但其扮相俊俏,深得戲迷追捧。只見他笑容微露,嘴角上翹,神氣活現地出場,頓時引得臺下看客一致拍手叫好。又一陣緊鑼密鼓之後,他開腔唱道:

這一封書信來得巧,

助我黃忠成功勞。

站立在營門三軍叫,

大小兒郎聽根苗:

頭通鼓,戰飯造;

二通鼓,緊戰袍;

三通鼓,刀出鞘;

四通鼓,把兵交。

進退俱要聽令號,

違令難免吃一刀。

三軍與爺歸營號,

到明天午時三刻成功勞!

臺上鑼鼓喧天,臺下掌聲雷動。這時,舞臺在一暗一明之間換了佈景,李善仁連連拍手叫好。沈老闆卻顯得有些憂心忡忡,悄悄對李善仁耳語說,討袁軍已開到上海,市面上傳言紛紛,上海要打仗了。

李善仁半信半疑,說這歌舞昇平的景象,哪裡有要打仗的跡象?沈老闆說他家的船隻今天都回不來,有訊息說被討袁軍徵用了,這不是明擺著要打仗麼?戲臺上,戰鼓擂得震天響,李善仁若有所思地說:“馬上要打仗,這裡還圍著戲臺子鬧哄哄看戲,真不可思議。”說話間,一個軍士從幕後跑到前臺,對小連生耳語了幾句,臺上鑼鼓聲突然停了,二胡“吱嘎吱嘎”地拉著長音。只見小連生“刷”地一下掀起盔甲,摘下髯口拋在空中,脫去全身戲裝,一個鷂子翻身,從空中一躍而起,跳到臺下,大吼一聲:“同胞們,討袁軍來了!他們正在攻打兵工廠,上海也要光復了!同胞們隨我來,支援討袁軍!”一夥商團組成的民軍,手擎刀槍從戲臺後奔湧而出,原來,李善仁離開兵工廠不久,陳英文率領的討袁軍就悄悄開到了高昌廟。

話說陳英文在鄂州起義中立下頭功,隨後歸到孫文麾下,前些日子奉命潛入上海大營,組織軍警成立敢死隊,此時,趁著夜幕降臨,發兵攻打兵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