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毛”為擄掠財物,闖進李家大院,沒想到偌大一個財主莊園,竟找不到任何值錢的東西,並發現後院桂樹下有三個大洞,想必是前面這駕馬車先人一步,將李家大院洗劫一空,還放火焚燒,只留一片狼藉給自己。“紅毛”縱橫殺戮,所到之處必有斬獲,從來未曾如此失敗,“紅毛”頭領惱羞成怒,指使手下循聲追趕馬車,誓要搶奪車上財物。但是大霧彌天,根本看不清路途,追趕的賊人吶喊著,追循前面的馬蹄聲音一路追去,金相玉嚇得一路狂奔,終究三駕馬車要比“紅毛”一人一騎跑得快。“紅毛”追了一天一夜,金相玉已逃得不知去向,眼看前面村莊有綠林營把守,才不得不收兵。

這邊,牛老四搖起櫓,因是生手,又兼心急,一會兒手脫把,一會兒櫓脫軸,差一點滑落河中,好不容易把櫓安上,又把船搖得左右亂晃,一船人都驚叫起來。李善仁連忙阻止道:“前方白茫茫一片,須小心才是,我們什麼都看不清,‘紅毛’也看不見我們,不要著急。看情形,他們不知河裡有船。”牛老四這才定下心來,扶穩木櫓,搖得也穩了。回望李家大院已隱不可見,棗樹林也被飄帶似的雲霧環繞起來,時隱時現。“紅毛”追逐金相玉,搖櫓木船載著李家人逃難,都是在同一個方向上,一個在岸上,一個在水中,岸上槍聲、馬蹄聲和人的吶喊聲亂紛紛響成一片,船上的人擔驚受怕,都躲在船艙裡不敢大聲說話。

霧層漸漸變得稀薄,化成薄紗一般乳白色的氣流,隨著船的行進急速向船後漂移。船劃得並不快,只是霧氣在風的吹拂下流動得快了,顯得船在急速行駛,惹得李善仁一味吩咐牛老四:“慢點,那麼急幹嘛,是急著去追紅毛還是怎麼地?”牛老四說他根本沒有撐篙也沒有搖櫓,船是在順流行駛。李善仁心中焦急,怕以這樣的速度行駛,會趕上“紅毛”。幸好不久船就拐進了運河,與“紅毛”追擊的方向岔開了,岸上的槍聲、馬蹄聲和虛張聲勢的吶喊聲漸漸遠去。船也慢了下來,除了水流的聲音,一切歸於寧靜,灰白色的濃霧迎面撲來,被船首慢慢分開,又在船尾緩緩合攏,船似乎不是行進在水上,而是在雲上漂行。李善仁這才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這艘搖櫓木船有上下兩層,上層是客艙,下層為貨艙。客艙也有兩間,一間主艙,一間客艙。櫓也有兩條,船頭船尾各一條,可以東風西馳,西風東行,實乃“日行江淮三千里、風送南北第一舟”。當初李善仁買下這艘船,是為了幫助生意場上的朋友解燃眉之急而為,再者,李家大院緊靠河流,有了船方便往來生意,也可為不時之需,想不到很快就派上了用場。

漸漸地,大霧慢慢消散,但數丈之外仍白茫茫一片。鳥兒還在沉睡,只有船櫓在濃溼的空氣裡“吱吱呀呀”地響著,船不緊不慢在水上行駛,彷彿置身於幻境,在夢中漫遊。

一個時辰後,船已在運河上駛出十里地。船艙內,李善仁撫摸著手中的槍,寂然默坐,剛剛發生的一切,像夢中一般。這把槍是他的寶貝,當年江南兵工廠仿造出第一批手槍,將十把槍鍍了金,編上號,盛以盒匣,呈送李大人備核,這把槍就是其中之一。那時候,李大人剛剛出訪歸國,因額頭上吃了日本浪人一槍,在總布衚衕府上休養,心中憤憤難平。見此槍精美絕倫,絲毫不比洋貨差,心中出了一口惡氣,不但裝備給北洋水師,還給每一位於兵工廠有功人士頒發持槍證書,以資表彰。同治四年,那時李善仁才五歲,記得父親用馬車馱了一瓦壇李家生計銀,不遠千里去到上海,入股兵工廠。父親說老佛爺允辦兵工、興建北洋水師“以絕洋人覬覦”,是一件於國於民的大好事,然因資金匱乏而擱置,多虧李大人振臂一呼,稱朝廷有難,地方鄉紳應積極為國解憂。地方鄉紳果然群起響應,紛紛出資助辦,這才解了兵工廠初期急需資金支援的燃眉之急。其後三十餘年,兵工廠陸續造出火槍、火炮、毛瑟槍。到了庚子年,終於造出第一批自動手槍。那一日,受父親所託,李善仁從上海取來這把手槍,叫老魯搬出落地花架,置於後院靠牆處,請父親退至十丈開外,小心翼翼地把手槍交到父親手上。

這是一把鍍了金的勃朗寧八英寸手槍,在陽光下金光閃閃。

“這是新式火銃麼?這麼小可打多遠?”父親有點失望。李善仁笑道:“這哪裡是火銃,這是歐洲人的手槍。有上下兩管,一槍打完一槍自動待發,從這裡打到院外河邊沒有問題。”李善仁指向院牆窗格外百米開外的小河,胸有成竹地說。然後吩咐家丁取來一隻銅手壺,置於花架之上,要父親親自試槍。

李善人指點父親將槍彈上膛,瞄準銅手壺扣動扳機,只聽“砰”的一聲巨響,銅壺“咣噹”彈到牆上,白灰糊的牆壁竟然撞出一個黑黝黝的癟塘來。再看銅手壺已四分五裂,竟成了開花銅石榴。父親被震得手臂發麻,兩耳幾乎失聰,不斷驚呼,這擼子太厲害了,又不用上火藥,這下洋人不敢再欺侮國人了!李善仁告訴父親,非但不用上火藥,還可以自動連發,父親可以再打。父親馬上說,不打了,太硌手了,快快收起!這種殺人武器還是不要用到才好。李善仁小心翼翼接過手槍,擦拭乾淨,吹了吹,重新裝入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