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臺上擺上了雞鴨魚肉蝦,蛋果糖酒茶,灶臺下堆著紙糊的神馬,都是祭灶神的供品。

李善仁往灶臺上又添了幾盤蔬果,象徵性地上了供,吩咐夫人小心守護,不要讓銅鐵刀斧之器、飛禽走獸之毛,不淨柴薪厭穢之水上灶臺。

不一會兒,看看時辰已到,領家人向灶壁神龕中的灶王爺跪下,磕頭祭拜,然後焚燒香表,依次斟酒叩頭。

最後,家丁老魯遞上一隻大公雞,李善仁接過,那公雞便梗直頸脖子高聲啼叫起來。

李善仁連忙攏在懷裡,管家又遞上新釀的米酒,李善仁伸出三根指頭沾了沾,淋於雞頭之上,嘴裡唸唸有詞,突然高喊一聲

“起”!雞頭撲稜有聲。李善仁大喜,那雞是灶神爺所乘之馬,雞有聲是神已領情之象,連忙拱手再拜,磕謝再三。

祭神完畢,管家領著,再去後院祭祖。一應事畢,老魯揭下紙糊的神馬,用竹轎草馬焚送門外。

院內的孩子單等這一刻到來,一哄而上,瞬間將灶臺上的糖元寶搶了個精光。

李善仁站在門邊上,拿煙桿樂呵呵地追著拍打孩子露在開襠褲外被寒風吹得紅而發紫的圓圓的屁股蛋,嘴裡

“噓噓”地叫著,趕鴨子似地趕走了頑皮的孩童,李家大院瞬間安靜下來。

李善仁洗了手,擦了臉,籠了袖,躇躊滿志,步入客堂。管家已在堂前擺下一張太師椅,備了擱凳、茶几、煙筒、煙槍,手壺、腳爐,端上茶盅,他知道老爺忙了一整天,需要靜靜躺一會。

此時,月明星稀夜涼如水,李善仁在太師椅上坐下,正待躺下,見李小娘子盛裝豔服,從屋後款款轉出,儀態萬方地來到他面前,口吐鶯鶯細語道:“老爺新年祥和,健康長壽,萬事如意,請受妾身一拜。”說著,扭動腰肢,扯了扯合身棉袍朝地上跪下。

李善仁捻著山羊鬍子笑道:“正旦至矣,吉祥開泰!”從盒匱裡取出一錠銀子,交到李小娘子手上,李小娘子接過銀錠,揣在懷裡。

李善仁說:“起來吧!”小娘子唸叨一聲:“老爺安康!”這才起身,服侍李善仁在太師椅上躺下,抱起他雙腿放到擱凳上,一旁跪下,握起粉拳在他腿上輕輕敲打。

李善仁感到無比舒暢,舒了一口氣問:“龢兒可安睡?”小娘子嬌嗔道:“回老爺,龢兒早已安睡。有太太照看著呢,太太也是慣著我,除了孩子吃奶,一概不使喚我,我這裡正奶漲哩,惹老爺見笑。”李善仁中年得子,對李小娘子寵愛有加,此時見她兩隻奶子在棉襖下呼之欲出,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說:“奶水充盈,孩子長得虎頭虎腦,做孃的才開心。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去吧。嬰孩說醒就醒,一會兒啼哭起來,雖有太太在,卻不及你在孩兒身邊好使。”小娘子從腋下抽出一方湖綠真絲手絹掩口,輕聲說道:“看這天色漸亮,妾身去灶房備些熱水給老爺備用。”說著往屋後走去,在過道上對管家使了個眼色。

李善仁絲毫沒有覺察,從茶几上取過水煙,用通針通了煙管,裝上菸葉點燃,

“咕嚕咕嚕”吸了幾口,頓覺渾身舒泰,又連著吸了幾口,吐出嫋嫋青煙,對管家說:“你也去吧!”管家如釋重負,快步追隨李小娘子而去。

李小娘子原本出身官宦之家,其父官至州城知府,因不滿洋人教士侵佔本地鋪面田地、凌轢鄉黨,串通

“拳匪”綁殺洋人牧師、火燒洋人教堂,被朝廷革職治死,拋下張氏母女艱難度日。

張氏母女靠變賣家財過活,漸漸坐吃山空,因與李府管家金相玉沾親帶故,母女兩人便來投靠。

金相玉也是官宦人家子弟,四方臉、直鼻樑、闊鼻翼,人高大英俊,會些拳術,左眉梢有一塊白斑,卻如銀星耀眼,更給他平添一分英氣。

早些年因其父受

“拳匪”牽連,家道中落,他不得不離家外出幫傭,在李府做管家,至今已有十餘年。

見張氏母女前來投奔,見她們可憐,又是遠房親戚還有相同的身世,便時常予以碎銀接濟。

金相玉年紀三十,尚且單身,一心幫扶主人打理李府,無心婚娶,見了張氏女有沉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貌,卻怦然心動,夜不成寐。

張氏女雖身處逆境,仍一心不忘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公主生活,不耐困頓潦倒,因此常常怨天尤人,且生性妖嬈。

一個貪他錢財,一個愛她美色,一來兩往,兩人勾搭成奸。金相玉遇上張氏女,猶如干柴遇見烈火,一發不可收,竟為一己淫慾,把仁義道德拋之腦後,置主僕之恩於不顧,利用掌管李家大院出入錢賬之便,宕賬截利,做起宵小之徒。

先是小偷小拿,繼而日匿數金,有時索性收了佃戶利錢不入賬,轉手交予張氏女任其用度,一念之差,從此墜落萬復不劫的深淵。

張氏女一如既往揮霍無度,金相玉漸漸難以為繼,擔憂老爺盤點賬目,事情敗露,將會身敗名裂,無奈將張氏女的用度減半供給。

張氏女心生不滿,漸漸嫌金相玉身為奴僕,矮人三分,無錢無勢難以依靠,意欲另攀高枝。

金相玉一心要與女子做長久夫妻,又難以承受其揮霍用度,突發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想,欲將張氏女嫁進李家大院與李善仁為妾,既可保張氏女榮華富貴,又可與自己日日相守。

兩人一拍即合,金相玉假借媒婆說客,前往李府替張氏女做媒,又在李夫人面前一力攛掇,說張氏女大戶人家出身,溫良淑德品行端莊,豐乳肥臀會生養。

李夫人只要稍加究察,金相玉就會露出馬腳,也就不會有後面家毀人亡的故事,但李夫人是個善良仁愛之人,並無絲毫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