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節外又生枝 終得遺臣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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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長的電影也有閉幕,再久的悲痛也會緩和。哀聲漸平,眾人開始默默為弘高畫質洗入殮後將遺體留在艙內,待靠岸後安葬。步出船艙,弘高所屬隱隱將經貞兩人圍住,甲板上的氣氛再度劍拔弩張起來。為首的武士和忍者聚首商議了幾句,由武士出面發難道:
“小子,你如今有何打算?”
“恩師仙逝,經貞現在心亂如麻。先前打算抵達近畿再做打算,如今也是照此走一步說一步吧。”
武士冷哼一句:“恩師,殿下三年來都沒有向你提過自己的隻言片語嗎?”
經貞搖頭道,“從未有過。”
“哼,殿下臨終對你念念不忘,反覆告誡我和久兵衛不要告知你半點內情,就是想斷絕自己揹負的過往,從而讓你無知無覺、無憂無慮地渡過平靜一生,可真是愛徒如子的好老師啊!”
“可殿下全然沒有想過,我等的過往由誰來揹負解脫!幾十年的顛沛流離、苦苦等待,就憑他一念而放下嗎?我等絕不答應!”
被稱為久兵衛的忍者意欲緩和下氣氛,但武士徑直說了下去:
“小子,你給我聽好了!殿下,也就是你的師傅,乃是大內氏第14代當主大內政弘膝下次子、名諱高弘。殿下自幼聰慧仁厚、深得大殿喜愛,因此而被兄長大內義興深深忌憚。明應四年(1495年),大殿重病在床、不能理事之際,大內義興和姦臣陶武護相互勾結,假借大殿之命宣稱殿下謀反,殺死了內藤弘矩殿下等本家重臣,並逼迫殿下出家為僧,由此篡奪了家主之位。”(備註一)
“我等就此潛伏,等待時機。終於在大永三年(即1523年),偽逆(指大內義興)與細川氏對立時找到了撥亂反正的機會,起兵擁護殿下復位。結果訊息走漏、功敗垂成,忠臣骨幹幾乎被一網打盡,只有我等數人帶殿下殺出重圍,暫時託庇於九州的大友氏之下。”
“享祿元年(即1528年),偽逆病死於山口館。我等大喜之下,帶著殿下隻身逃脫大友氏的軟禁和監視,前往出雲向尼子經久大人借兵舉義。結果如同大友氏一般,經久大人起了奇貨可居之意,只想操控殿下而不想真心出兵相助。於是我等只能帶著殿下繼續週轉于山城、大和、阿波等地,但全無半點臂助。無奈之下,殿下決定暫時藏身於素有交情的千家氏,以待時機。結果沒想到因為你這小鬼,幾十年苦心孤詣付之東流。”
“話已說開。你深受殿下大恩,自當為殿下遺下的大業盡心盡力。殿下雖歿,但若殿左衛門大人(備註二)仍在,尚有東山再起的希望。你既有幾分小聰明,就該好好出謀劃策,為左衛門大人奉獻忠誠!”
經貞雖然早已料到弘高大有來頭,卻也聽得目瞪口呆,沒料到師傅居然演了一出落難王子復仇戲碼。隨後見到面前的武士和忍者講起擁立師傅之子、再舉反旗時雙目放光、神采激揚的樣子,心中早已涼了大半。
憑藉師傅身份和先前稱呼,經貞現已不難猜出兩人分別是大內氏重臣衫武明和御用忍軍德岡眾的前任頭目德岡久兵衛。衫武明身形矮壯、麵皮黝黑、鬚髮如針、活脫脫張飛轉世;德岡久兵衛身形不高、渾身束於黑色魚鱗衣中、只露出雙目,標準忍者模樣;俱是不凡。再加上師傅通古博今、文武出眾,本應該能成就一番事業。
然而山外有山,和擁立足利義植、執掌幕府大權、建立大內最盛勢力的絕世梟雄大內義興相比,師傅這主僕一行就遠不夠看了,硬生生活成了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的典型。如今大內義興雖死,但其在位34年,家中親信黨羽甚眾、感念信服者更是不計其數;此外,大內義興身為前任家主大內政弘嫡長子,得承家位名正言順。
因此,衫武明等人此前的兩次擁立之舉,均是外無大義、內無強援,沒有半點成功的可能,就連和大內氏矛盾最深的大友、尼子兩家,都提不起半點興趣支援,只想可有可無地養個蹭飯的備胎。如今師傅已死,大內輝弘的影響力、號召力更弱,縱使經貞有管仲、樂毅之計,也無力迴天。
經貞為弘高之死觸動,已決定要不負其期待,腳踏實地成就一番大事。自然不會按照衫武明等人的想法,在大內輝弘這艘註定沉沒的破船上蹉跎。天下之路千萬條,大可走出一條通途後,再全力幫扶大內輝弘、報答師恩。
因此,面對衫武明咄咄逼人之勢,經貞不甘示弱。反問道:
“我文武雖有天賦,但如今畢竟沒有大成,對於師傅遺業有何作用?論武,搏殺足輕數人後便會力竭而死;論文,更是未經半場合戰、半次斡旋,無法取得汝等信服從而指揮調略。”
“如果汝等覺得讓我作為一卒隨隊廝殺,斬數人而亡就可等值於我師三年苦功,我自動聽命毫無怨言;否則便應該和我賭上一把。”
衫武明沉默不語,轉由德岡久兵衛開口問道:
“小子,你想賭什麼?”
“就賭十年!十年內,我便可讓汝等看到數十年未盡之業的希望!”
衫武明接過話頭,嘲諷道:
“我看你氣勢滿滿,還以為有多大本事。結果一張口就是十年,還是希望。此等空口白話我也會講。”
經貞沉穩道:“武明殿下久居高位、久兵衛殿下更是一方首領,不會不懂欲速不達之理吧。如今偽逆雖死、但大勢已成。由內部策動人心,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方法根本難以成行;只有從外部發力,引一強援堂皇壓進,助輝弘殿下還於舊府。”
衫武明雖然不忿經貞,但聽得此言也不禁點頭認可,正待繼續聽下去,結果經貞就此停住了話頭,不禁催促道:
“小鬼,你且接著說”
“這還有什麼需要說的,十年後,強援自然是我。我誓當全力助輝弘殿下復國,違者人神共棄!”
衫武明正欲習慣性地開頭嘲笑,但被經貞格外鄭重的神情逼住,於是也思索起來。
見到其態度鬆動,經貞進一步跟上,
“以十年為期,我若成一方勢力,必當全力助輝弘殿下;若是不成,則任憑汝等發落,無論是取我行為,還是為輝弘殿下先驅,別無他言!”
不待眾人應答,經貞最後趁熱打鐵,激將道,
“明國古代的巨賈呂不韋有言,經商耕田十倍之利,販賣珍奇百倍之利,而謀國立君則是千倍萬倍之利。今日汝等付出不過暫時放走我一人之身,可能所得則是一方一國,居然還不能下定決心,怪不得數十年也未成我師之業!”
衫武明和德岡久兵衛商量半刻後終於不再猶豫,由德岡久兵衛出面應下了此場賭約,同時額外向經貞提供了些許投資:抵達若狹國後,此船及船上貨料交給經貞運作,所得一方一半;以三枚特製苦無為契,為經貞提供三次力所能及的幫助,需要時透過約定渠道傳信即可。
備註一:大內高弘,出家時法號大護院尊光,還俗後又改名大內隆弘。作為大內氏一代雄主大內義興之弟,幾乎沒有詳細的描述和記載,推測是作為兩次捲入謀反的罪人,被諱莫如深的大內氏抹除了相關痕跡。但從其本人被大內義興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操作看,能力相差了不止一個量級。
備註二:大內輝弘,乳名四郎左衛門,大內高弘之子。大內高弘謀反失敗後,跟隨其一起投奔託庇於豐後大友氏(也有說法是大內高弘兵敗身死,其殘黨護送大內輝弘投奔大友氏),成為大友氏拉攏分裂大內氏、毛利氏的籌碼。特別是到了弘治三年(即1557年),大內氏被毛利氏滅亡於長門且山城、最後一任當主大內義長自盡後,身為反賊之子的大內輝弘反而成了大內氏的獨苗苗、復興的最後希望。
但希望大多以破滅告終。永祿十二年(即1569年),大友氏與毛利氏再度開戰,大友氏當主、大友宗麟出於給敵人制造內部矛盾的盤算,打發長期在豐後混飯的大內輝弘率領一支偏軍登陸周防國,聚攏遺臣、收復舊土,重新恢復大內氏家名。但彼時的毛利氏如日當空,大內輝弘的“復國運動”很快失敗,其本人也自殺於富海地區的茶臼山,綿延四百餘年的周防名門大內氏自此正式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