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大山中的那個村寨,雖然名叫文鬥,取義“文曲星鬥”。不過,既沒有出過李白、杜甫之類的詩仙詩聖,也沒有出過蘇東坡、曹雪芹之類的文豪雅士,充其量只不過出了幾個會寫些附庸風雅之作的秀才罷了。

但在清末,文鬥寨卻戲劇性地出了一個一品大將軍。原本在河邊擺弄渡船的朱洪章,帶領這一方水土一千六百名子弟兵追隨胡林翼出山,後來又投奔曾國藩,轉戰大半個中國,在鎮壓太平天國運動中以四百名黔兵全軍覆滅的代價第一個攻入南京城。成為這條河邊上第一個被皇帝賞穿黃馬褂、賜“勤勇巴圖魯”名號的人。

如果不是曾國藩從中“做手腳”,朱洪章還差一點封了侯爵。因為不是湖南人,論功行賞時,原本應屬於朱洪章的攻城頭功,讓給了一個死者。就連二功都被曾國藩“偷樑換柱”給了另外一個湖南人。朱洪章僅列第三,獲“騎都尉世職”。

戰後朱洪章受到了一種極不公正的待遇,以總兵一職鬱鬱而終。死後,還是張之洞打抱不平,為他鳴冤叫屈,才封了個諡號“武慎”。

再後來,文鬥寨又出了一個“大人物”,那就是“快手作家”姜穆。

姜穆有機會到縣城讀書,但初中沒畢業就投了軍,陰差陽錯又走上了寫作之路,居然在東南亞華語文壇混出了名,寫了五十多本書,算得上是一位多產的大作家。

人們都說,文鬥寨風水好,出了兩個人,正好“一文一武”。

朱洪章、姜穆功成名就後,都為文鬥做了一些事。朱洪章用補發的欠餉、“叮噹”作響的二三萬兩白銀,為文鬥寨所在的開泰縣捐了一兩個學額,還捐修了文鬥寨的“金子街”和“涼亭”。姜穆則倡導成立了一個助學金,獎掖文鬥學子。

聽老人說,朱洪章當年戰後回了一趟文鬥寨,身後跟著很多挎腰刀,且威風凜凜的親兵,可氣派了。文鬥寨出了一個一品大將軍,當地作威作福的知府大人、縣太爺在他面前都得畢恭畢敬的。

朱洪章請全寨人吃飯,大開“流水席”。一寨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著實風光了好幾天。

他還從南京帶來了一種茶花,花開得特別濃,像一團團悅動的火焰。現在文鬥寨好多人家都還種有這種茶花。

不過,後來朱洪章卻落籍到湖南永州去了,他的後人也再沒回來過。

姜穆旅居臺北數十年,但文鬥寨人大多還是叫他本名“達峰”。達峰大哥也回過一次文鬥寨,據說當時從凱里是坐著縣高官的車來的。那天我也遠遠地去看熱鬧,只見兩個人扶著一位我從來沒見過的西裝老人從河邊上來,前前後後跟了不少人。一路鞭炮,比接媳婦還熱鬧。

後來我才知道,那位老人也是文鬥人,小時候且像我一樣,也在泥巴里滾打過。那些日子,寨上一連放了幾天鞭炮,熱鬧得就像過節一樣。

我讀五年級時候,達峰大哥贈送了文鬥小學幾本厚厚的《現當代小說選》(中國苗族文學叢書)。不知道父親用的什麼辦法,竟然給我帶回了一本。

這簡直讓我欣喜若狂。

書中不僅有達峰大哥寫的文鬥題材小說《招仰戶兒》,還有沈從文的《邊城》《柏子》,以及吳雪惱的《船家》、劉蕭的《河的兒子》等讓人百讀不厭的小說。。

我第一次知道除了武俠小說、連環畫之外,還有這麼動人的文學作品。也知道這條河一直流下去,有一個叫湘西的地方,充滿了人性的溫暖,且一切情形與我看到的文鬥寨極其相似,彷彿一個模子倒出來的。

從那時候起,我就養成了每年一讀《邊城》的習慣,這一讀就是幾十年。